腾讯到底牛在那里？（一）

提示：本文11000字左右，阅读前请留够时间。这个系列的文章，主要记录了我对腾讯核心竞争力、护城河是什么的思考。个人思考的记录，不作为任何投资建议。

2025年1月7日，腾讯被美国国防部列入了CMC清单，第二、三天股价下跌7.3%、2.7%。很多人都感慨，这几年腾讯真是太难了，我打开笔记中记录的这几年腾讯面临的风险，从2021年面临反垄断风险，到游戏被批为“精神鸦片”，到“中概股被内、外夹击”，再到“互联网广告受限”，以及“被惠誉调低评级”等等，经受的大的“风险、负面事件”有25项之多。

也就是在2024年，腾讯面临的外部环境才稍稍回到“被呵护”的状态。

而这几年经历的“25项风险”冲击中，其中任何一件，在爆发的那一刻，当时的舆论及市场上感受，似乎都是“过不去的坎”，有很多的“风险”，在当时的看来，负面冲击要远超这次被美国列入CMC清单。只不过人的大脑都喜欢选择性记忆“让自己愉快的事”，以前的事被慢慢淡忘后，眼前的事总觉得是“天大的事”。

2023年12月份《网络游戏管理办法草案》征求意见稿发布，腾讯当天下跌12.5%，我身边就有朋友承受不了“折磨”，清仓而去。

但站在今天这个时刻来看，还有多少人对2023年12月《网络游戏管理办法草案》征求意见时造成的“恐慌”仍有“深刻的印象”和“清晰的回忆”？我也是翻开记录，当时的情形才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所以，很多的“所谓风险”，大部分是“人心”带来的。当时那一刻感觉是“天都要塌了”，半年过后发现好像“没那么严重”，其实事情还是那个事情，它并没有消失，变的是“自己的心”。

追根究底，还是要看对自己持有的企业核心竞争力有没有深刻的理解。如果没有，只要外部一点扰动，就会惊慌失措、先跑为敬。

可以预见的是，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在G2竞争的局面下，过去腾讯面临的“外部不利情况”，还会时不时的发生。

如果对腾讯的核心竞争力没有清晰的认知，持有腾讯未来还会频繁的在“心惊肉跳、惶恐不安”中度过，很难做到跟优秀的人、优秀的企业一起成长。

作为一个持有腾讯40%+仓位的个人投资者，仓位就代表了我的态度。

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坐在书房里静下心来，问一问自己：腾讯到底牛在那里？

一时之间，脑子里并不能像对茅台这样的企业一样，3秒钟之内就给出一个清晰的答案。

段永平在2024年对腾讯也曾表达过类似的观点：会慢慢买（腾讯），主要还是还没完全搞懂，但又觉得还行的那种。

我想，这种感觉，也是我想表达但一直又不能准确说出来的那种。

既然是重仓持有，这种状态显然是不行的。但腾讯不像茅台等白酒企业，业务简单、易懂，想要很快的把腾讯的核心竞争力或者“护城河”是什么直接拎出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个系列文章，主要梳理的就是我对腾讯的核心竞争力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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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研究一家企业，最重要的事情是搞清楚它的商业模式是什么。

为什么首先要搞清楚商业模式？因为在搞清楚它的过程中，就会明白这个企业赚钱难不难（利润率高不高？竞争对手多不多？）？有没有“护城河”来抵御行业内、行业外竞争者争抢高额利润？这个护城河未来能够长期的“稳固存在吗”？ 还是会不断被竞争对手削弱？又或者外部环境变化后“护城河”会慢慢消失？

对腾讯也是一样，腾讯的商业模式是什么？腾讯的护城河又是什么？未来能持续吗？是越来越强，还是越来越弱？

如果把这几个问题弄清楚了，我想，未来不管碰到外部条件怎么变化，作为个人投资者的我们，都会很快有一个清晰的判断，而不会被市场的情绪、“专家”的言论带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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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讯的业务分三大块：以游戏为主的增值服务、网络广告、金融科技及企业服务，但实际的经营，这3大块并不是各自独立、分开运营的，很多业务都是互相交叉、互相协同的。

总体来说，腾讯业务最核心的部分，可以认为是“以微信为土壤生长起来的业务”、“以游戏为主体的业务“”这2部分，金融科技及企业服务很大一部分也是集成在微信的应用中，比如支付业务。除此之外，其它的业务虽然很多，主要是为了丰富腾讯的生态，在贡献营收和利润方面，属于对业绩影响基本可以忽略的层面，

要想搞清楚腾讯的商业模式、护城河是什么，我们要抓住主要矛盾，先把微信、游戏这2个业务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搞清楚。

一、首先，我们来看看微信的护城河到底是什么？

最近这2个月，由于更换手机，深刻体会了微信的护城河。之前对微信的看法，主要是在即时通讯方面给大众带来方便：免费、好用，其次，在这个基础上附加了一些功能，很多东西都是其它APP也有的，比如支付、购物、城市生活服务。

2024年12月份，手机更换为华为mate70pro后（选的鸿蒙先锋版），由于当时鸿蒙5.0的微信为测试版，初期只有简单的发送信息、视频通话等功能，手机上手后发现完全没法用，以前每天在微信公众号看文章、有些暂时来不及看放入收藏夹以后慢慢看，这些功能都没有，微信服务中的电子医保卡、搜一搜也没有开发出来，无奈之下只能拿起旧手机继续使用，新手机变成了摆设，等着微信更新。

这是我自从用上手机20多年来，第一次碰到换新手机却用不上的情况。当然，不只是微信，鸿蒙5.0上其它软件也存在同样情况，让一个新手机变成备用机。

随着12月份微信版本的不断更新，2025年1月初，华为mate70pro终于能够成为我的主力机了。

这个过程，让我深刻体会了一把一个app的影响力。微信不只是即时通讯工具，它已经悄无声息的融入到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平时拥有它的时候不觉得，如果现在把手机上微信卸载掉，在国内我相信大部分人都会度过“非常难熬”的一天，甚至会严重影响日常工作、生活中某些事情的完成。

微信是如何一步步“悄无声息”的融入到我们生活中，让我们离不开它？我们回过头来看看微信的发展历程：

把时钟拨回到2010年，当年正是著名的“3Q大战”发生的年份，在中国互联网史上，能够招致“全民共讨”的，似乎只有那个时候的腾讯。

至于为何当年的腾讯，成为互联网界的全民公敌，抛开众说纷纭的表象，本质上是腾讯QQ经过10年的高速发展，增长已出现了瓶颈。

2010的腾讯QQ月活跃用户达到6.5亿，这个PC时代通讯工具的王者，用户已停止增长。在同一时间，美国同类产品AIM用户也已出现迅速下滑趋势，AIM是泛北美地区拥有最广泛用户数量的即时通讯IM，超过排名第二和第三的Yahoo Messenger和MSN之和（2009.07数据）。

之所以出现这个情况，是因为智能手机开始出现，移动互联网的“雏形”已经慢慢走人们的视野。作为互联网领域的深耕者，马化腾及核心管理层不可能看不到这个趋势。

正是因为PC端的QQ增长已出现停滞，手机端的移动互联网前景大家都看到了，甚至竞争对手新浪微博已经有爆发的趋势，但腾讯还没摸到移动互联网入口在那里，只能在各个领域进行 “模仿式创新”，广撒网。

腾讯这种做法，既是当时竞争环境下极度焦虑的体现，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尤其是经历了QQ从小到大的各阶段发展、波折、壮大，马化腾深知如果错过了移动互联网的门票，意味着什么。

他在2010年曾说：腾讯必须为新兴的智能手机平台或者其他平台开发新的突破性产品，能应对变化的互联网公司将生存下来，做不到则会灭亡。

这些是3Q大战爆发的诱因，也是微信诞生前，腾讯面临的生存环境。

就在移动互联网才刚刚看到一点模糊的轮廓，国内互联网巨头们为了抢到门票而群雄逐鹿的时候，国外的手机即时通讯软件KIK诞生了。

当时，国外黑莓手机推出一个叫BBM（BlackBerry Messenger）的即时通讯软件，BBM可以用手机非常方便的与好友进行文字、表情等即时讯息交流，以及分享图片、音乐、视频等文件。但是，BBM的使用需要开通昂贵的BIS或BES服务，而且只能在黑莓平台上使用，不支持iOS、Android、Windows Phone等系统。

于是，随着智能手机逐渐普及，随着用户对多样化即时通讯需求的增加，KIK便应运而生了。

2010年10月21日，一款名为KIK的跨平台聊天应用正式上线，是加拿大滑铁卢大学的几个大学生开发的。KIK发布后两周内，注册用户超过100万。

之所以有如此惊人的成绩，是因为KIK不仅打通了黑莓、iPhone 等多个手机平台，还带来了一个创新：“扫描手机联系人”。打开KIK，它会检查手机上的地址簿，并告诉你通讯录中哪些人下载了 Kik；有朋友新加入 Kik，它会自动提醒，还可以便捷地给所有朋友发送推荐短信。

这个整合了当时社交通讯软件模式和短信模式的APP，受到大量智能手机用户的喜爱，2周时间注册用户超过100万，在2010年的移动互联网领域，是非常惊人的成绩。

这个手机即时通讯领域的黑马，自然而然就进入到当时中国互联网精英们的视野，第一批注意到KIK的就有雷军、张小龙。

2010年12月10日，反应迅速的雷军组织团队仅用了1个月时间，就发布了中国第一款模仿 kik的手机即时通讯产品：米聊。

之所以动作这么快，是因为雷军意识到，一旦腾讯也注意到KIK并介入，米聊成功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在刺探到腾讯深圳大本营还没有安排开展类似KIK即时通讯产品开发时（当时腾讯的无线事业部有团队在开发QQ手机版APP），雷军对参与米聊的开发团队讲：腾讯给了我们3个月的时间。

但雷军不知道的是，在他启动米聊开发后不到一个月，腾讯在广州的一支小团队也启动了类似KIK产品开发。这个团队就是在广州的QQ邮箱张小龙团队。

张小龙是在QQ邮箱的阅读空间里第一次知道kik这个新产品的。QQ邮箱的阅读空间类似于谷歌阅读助手(GooglReader)，张小龙有一个习惯，每天都会去阅读空间看看用户在关心什么、互联网领域又有什么新鲜东西诞生了。

在看到KIK后，张小龙意识到：移动互联网将来会诞生一个新的即时通讯工具，可能会对QQ造成很大威胁。在深入思考2小时后，深夜里张小龙立即给马化腾写了一封邮件，建议由他的广州团队做一个类似kik的产品，马化腾很快回复了邮件，同意张小龙的建议。

张小龙带着不到10人的团队（有2人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就此开始微信的开发，用2个月时间完成了第一代微信开发，2011年1月21日正式上线，马化腾亲自定名为“微信”，开屏界面的“地球前面站一个人”，是张小龙斟酌了几个版本选定的。

在微信迅速崛起后，马化腾曾感慨道，如果微信不在腾讯，而是在另外一家公司，那腾讯可能根本就挡不住。

张小龙开发出微信，对腾讯而言，是偶然事件，还是必然事件？

这一点很重要，如果是偶然事件，微信未来的替代者会在那里产生，不确定性很大。如果是必然事件，腾讯商业模式的确定性会高很多。

要搞清楚这点，我们还得看看张小龙的经历。

张小龙1969年出生于湖南邵阳市洞口县高沙镇，1987年考入华中科技大学电信系，1994年硕士研究生毕业，那个年代毕业是包分配的，他被分配到电信机关工作。

张小龙在工作单位门口仰望电信的高楼时，内心并没有涌起任何自豪，反而是无比的压抑，窒息感从头顶笼罩下来，当时他问自己：在这里，我是不是也将跟着这幢楼一起老去？

于是，他将目光转向了全国最热闹的广州，头也不回的去了广州，在一家公司从事软件开发。

1996年，毕业后第3年，27岁的张小龙开发出了Foxmail。Foxmail的前三个版本，代码都是他一个人写的。

Foxmail以其短小精悍的设计，清新友好的界面，实用体贴的功能，赢得了用户的喜爱。以至于若干年后，很多互联网业内人士都说，张小龙是当时中国排名Top10的程序员。

至于为什么取名为Foxmail，2018年金庸先生逝世时，张小龙发了个朋友圈，说明了原因：“ 那时在写个软件，要取个名字。手头有笑傲江湖，于是取令狐冲之“狐”，叫foxmail。以此纪念金庸。”

1997年，Foxmail让张小龙一战成名。这一年，25岁的刘强东还在中关村卖碟；26岁的马化腾在深圳还是个打工仔；33岁的马云在北京火锅店，流着泪大唱“在我心中，有一个梦”； 29岁的李彦宏正在硅谷山景城种菜，只有求伯君与雷军过的好点，但也被微软打的奄奄一息……

虽然Foxmail上线后非常受欢迎，用户快速增长接近百万（1998年中国互联网用户也才200多万），但不能给张小龙带来任何收入，因为它完全免费，而且张小龙因为沉迷于Foxmail开发，把主业的工作也辞了。

1998年，方正软件研发中心副主任的周鸿祎，认识张小龙后，经常批驳张小龙：“Foxmail 没有商业模式，要加广告，要盈利”。张小龙说，“为什么非要这样？我有用户，有情怀……”。这种争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一次，每一次争论，最后都是张小龙以长时间的沉默来结束。

在10几年后张小龙把微信做成了，周鸿祎还很疑惑：“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就做出了微信呢?”

1998年9月，刚上任的金山总经理的雷军，在使用Foxmail过程中，因密码方面的技术问题跟张小龙发生交集，对Foxmail很赞赏，趁机提出收购Foxmail，张小龙随意给出了一个15万元的报价，雷军直接同意了。后因雷军公司事务繁忙，安排跟张小龙接洽的人不了解 Foxmai 的价值，看了Foxmail后认为他自己两三个月也能写出来，这件事谈着谈着就不了了之。

谁能想到，雷军错过了把张小龙收入麾下的机会，3年后张小龙开发的微信，成为了米聊最强劲的竞争对手，并击败了米聊，成为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即时通讯IM王者。

2000年，Foxmail用户超过200万，占据了中国邮箱35%的市场份额，这个让用户能够放弃网易邮箱、新浪邮箱和Gmail等国内、外知名邮箱的后起之秀，被当时美国最知名的科技网站ZDnet评为5星软件。Foxmail如此受到欢迎，以至于张小龙不得不外放了语言包，让国外忠实粉丝翻译为十几种语言。

尽管如此，张小龙在开发出Foxmail后几年内，没有一毛钱入账。2000年3月26日《人民日报》第4版上，刊登了一篇《免费软件饿着肚子挥洒冲动》的时评，报道了一个名为张小龙的青年， “这位在100多万台计算机屏幕上，留下大名的人，只是个悲剧人物......饿着肚子、挥洒冲动...”，这篇文章最后无限惆怅的说了一句：“可怜的孩子，你可别饿死了啊！”看来不是业内人士看不懂，官媒、大众都看不懂。当时有人说，即使Foxmail向用户每年收费1元，张小龙1年也有几百万的收入。但他没有这么做。

如此挣扎了数年后，张小龙的命运突然发生了反转。2001年4月，博大公司宣布以1200万元收购 Foxmail，并任命张小龙为副总裁、首席技术官。

2001年，北京二环内的房价大概四千一平，1200万卖出Foxmail的张小龙在当时可以算得上财务自由标准了。但他却写下了一封充满伤感情绪的信，在信提到：“从灵魂到外表，我能数得出它（Foxmail）的每一个细节……在我的心中，它是有灵魂的，因为它的每一段代码，都有我那一刻塑造它时的意识。我突然有了一种想反悔的冲动。”

坊间传言，张小龙收到博大打给他的资金后，买了辆越野车，然后自驾去了西藏。

从西藏回来以后，张小龙几乎和外界再也没有什么交集。一个天才的程序员成了公司高管，他的锋芒渐渐隐去。人们崇尚单枪匹马的英雄，却对深居高堂的高管没有太多兴趣。

在博大的日子里，作为副总裁、首席技术官，张小龙的大部分时间在管理项目和调控进度上。在《中国青年报》采访他时，张小龙说，我已经写了10年的程序，现在更希望提高自己的管理能力和商业意识。2001-2005年间，张小龙以一年一个版本的速度，将Foxmail从最初的2.1更新至了5.0.800.0版本。

这5年，张小龙在江湖上几乎销声匿迹，但与他同一时代的很多程序员、产品经理，已成为互联网大佬。

后续有记者采访张小龙，他也说出了2001年加入博大的原因：刚开始开发Foxmail的时候，主要源于一腔激情。激情在早期的产品开发中，是一种助推剂。可是当产品的结构完善，剩下的就是“以用户需求为主导”的功能改进，这些需求虽然单个看都不复杂，但实现起来往往都是数万行代码起步，如此大的工作量单凭一个人是不可能完成的，所以他急需一个开发团队来一起完善Foxmail。

到2005年，Foxmail中文版用户已经超过300万，英文版的用户遍布20多个国家，是当时QQ邮箱用户的20倍。

说到QQ邮箱，腾讯2003年5月就推出了，作为QQ生态圈中的重要一环，邮箱一直是腾讯的软肋，用户体验极差，马化腾自己都不愿意使用。

加上源自2001年腾讯对QQ实施“注册收费”的后遗症，虽然在2003年6月如梦初醒后腾讯重新开放了QQ免费注册，但这几年间，QQ竞争对手如雨后春笋，都成长了起来：网易泡泡通过“挂泡泡送短信”的手段，2004年已发展成为仅次于QQ的第二大国产即时通讯工具；雅虎中国正式推出雅虎通6.0中文版，由周鸿祎挂帅与腾讯展开竞争；2004年7月新浪宣布3600万美元收购朗玛，将朗玛UC更名为新浪UC，成为市场占有率排名在QQ、MSN、网易泡泡之后的第四大即时通讯工具；2004年8月微软也在北京和上海分别组建了MSN中国市场、研发中心，开始全力拓展中国市场；2004年中国电信推出了自己的即时通讯软件VIM，以VIM号码可以直接连接电脑、固定电话、小灵通和手机为卖点，参与市场竞争……

2005年，国内PC端社交软件可以说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但对腾讯QQ来说，却是硝烟弥漫、水深火热，腾讯QQ正面临行业内竞争对手的全面进攻的威胁。

2005年3月16日，腾讯进行了上市后的第一次收购，曾李青与刘炽平一起，代表腾讯前往收购Foxmail，双方见面后一拍即合，很快签订了收购协议，马化腾成功把张小龙以及他的Foxmail团队收入麾下，这也是腾讯历史上第一例收购案。

至于收购价格，腾讯一直未曾对外公布，日后曾李青回想起来表示，这次并购是腾讯历史上最成功的并购，收购价格至今都不好意思说。

这次收购对腾讯的邮箱业务以及QQ生态来说，是一次必不可少的补充。

而博大为什么肯卖呢？理由也很简单，缺钱。

博大公司成立于1999年1月，主营业务为“基于电子邮件的软件产品和服务方案”，就在它2001年4月收购了Foxmail那年，其母公司英豪科教控股公司停止了向博大注资，博大资金链一下变得紧张起来。2001年9月1日博大CEO在员工大会称公司账面上的资金只有180万，从9月开始，所有员工降薪至1/3。

之后博大在这种状态又“苟延残喘”了4年，由于受到母公司上市失败的冲击，博大的资金链再度濒临崩溃。为了及时止损，又或是断臂求生，博大只能选择抛售Foxmail，以换取现金支持。这也是腾讯收购时双方能够一拍即合的原因。

张小龙加入腾讯后，担任广州研发部总经理，全面负责QQ邮箱的开发，从2005年一直做到2010年。

彼时的张小龙，在邮箱领域已经是大师级别的人物，马化腾对他寄予厚望。

然而，久负盛名的张小龙在接手QQ邮箱之后，却非常不顺利。由于一味模仿MSN和Gmail，加之沿用此前Foxmail客户端思维，新一代 QQ邮箱犹如 Web上的拖拉机，笨重无比、速度超慢，被网友骂又烂又差。

在优化QQ邮箱的过程中，从客户端产品经理到Web端产品经理，张小龙度过了极为孤独的三年时光。

2006年初的一天，在团队聚会上张小龙指着迪拜帆船酒店的画，对团队说：我们要做一个最好的邮箱，七星级邮箱。但他说完后，会场传来了零星的笑声。

张小龙却不是说说而已，经过深入思考，他将“快速、简洁”确定为产品核心，带领团队将QQ邮箱的内核全部推倒重写，并要求所有人沉下心来研究“用户需求”。

经过三年的努力，2008年QQ邮箱重获新生，荣膺腾讯公司年度七星级产品。

虽然都是邮箱，但这是张小龙从客户端Foxmail向web端的QQ邮箱的一次重大转型，他成功的做到了。

当时，人们经常用一个例子来赞叹QQmail在“产品体验”上的细腻入微：如果你在邮件正文里提到“附件”，而你在发送时并没有上传任何附件，那么系统会立即提醒：您是否忘了加上附件。这一点“创意”后来被谷歌的Gmail也学去了。

QQmail的成功，却并没有让张小龙松一口气。其实，自从2005年被腾讯收购之后，张小龙一直过得“不太如意”。

在中国的互联网世界有太多这样的人物，少年炫技，一夜而为天下知，然后便消失于茫茫市井。

在过去的几年里，张小龙负责的QQ邮箱业务虽然几经曲折，终于渐渐赶上了网易，还得获得了腾讯公司内部的年度创新大奖，这让他稍稍可以慰藉。

然而，QQ邮箱的盈利模式一直模糊不清，在 “以营收论英雄”的腾讯体系内，偏居广州的张小龙团队一直游离在边缘地带。如同一把锈迹斑斑的宝剑，曾经少年英雄的张小龙看上去即将湮没于芸芸众生，他仍旧像过去一样的离群索居，每两周驱车去深圳开一次总裁办公会议，开完即回，几乎很少留宿过夜。

在腾讯内部，张小龙的名气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他是公司某次运动会网球赛的冠军，也是全广州最大的KENT（箭牌）香烟消费者之一。

换成其他人，既然完成了马化腾交给自己的任务，QQ邮箱也获得了用户、公司最高决策层的认可，虽然盈利能力不强，但也帮助腾讯补上了QQ生态里的短板，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也算是腾讯的功臣之一，可以松一口气了，该享受生活去了。

但像马化腾当年做QQ一样，“对用户体验的极致追求”这个刻在骨子里的基因，让张小龙在打磨产品、“更好的满足用户需求”方面思考和追求，从未停止。

2008年，考虑到邮箱对于大量的普通网民而言，依然是一个门槛不低的产品。很多时候，对没有“邮箱使用需求”的网民而言，教会他们用“@”符号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还有什么是海量网民所需要的产品？张小龙在邮箱领域，开始了他的第二次大转变：从Web工具类产品，进入Web社交类产品。

这一过程大约耗费了不到两年时间，难度比上一次更大，周折更多。张小龙和他的团队开发出了“阅读空间”，这是跳出工具类产品的第一个尝试。

“阅读空间”貌似是一个工具，但其中会有简单的人际互动，可以观察用户的行为和交互习惯。

阅读空间上线后，获得了成功，张小龙顺势就做了“QQ邮箱广播”的尝试。这是张小龙在QQ邮箱中试图打造一个类Twitter产品的尝试，163邮箱也做过类似的事情。

可惜这个项目失败了，主要是在邮箱的使用场景下，阅读空间的“慢速阅读”和“深阅读”是和邮箱调性相契合的，但是和“快速流动”的“Twitter流”却不能相容。

但是，在“QQ邮箱广播”的失败中，张小龙团队又碰撞出了QQ邮箱“漂流瓶”的创意火花。

这个创意的出发点是：假设在大量用户基础上，做轻SNS类（社交类）应用，尤其是陌生人交友，是否能够获得成功？

结果是QQ邮箱漂流瓶上线后 ，获得空前成功。每天使用的用户达到了骇人听闻的数量级，用户粘性也得到了非常可观的增长。

这个试验带来的副产品，是让张小龙团队洞察了“普通网民内心深处是何等孤独”，以至于他们每天都用尽写“瓶中信”的每日三次机会，并愿意一次次的打捞蓝色页面中转瞬即逝的“电子漂流瓶”。

2010年张小龙在QQ邮箱社交属性蒸蒸日上的时候，又开始了第三次大转变：随着智能手机的逐级普及，他看到了未来移动互联网的趋势，把目光从Web社交类产品，转向了手机端邮箱，组织团队着手开始开发“手中邮”App，也就是QQ邮箱的移动版。

这项任务看似简单，但他的团队中没人具备手机端APP开发经验、技能，只能从零开始学习手机客户端的编程。

很快时间就到了2010年10月，张小龙在习惯性的逛QQ邮箱“阅读空间”时，看到Kik在手机端 “上线后2周用户突破100万的奇迹”，意识到手机端会产生一个类似PC端QQ的”新即时通讯工具”，如果腾讯不能抓住这个机会，将来会对QQ产生巨大冲击，这也就有了张小龙深夜里给马化腾发邮件的事件。

这件事，外界谈到时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带过，其实里面远远不止一封邮件那么简单。

表面上看是张小龙是个“夜猫子”（因此也喜欢睡懒觉，早上起不来），喜欢熬夜办公，但本质上是张小龙看到KIK爆发式增长后，结合自己对移动互联网的认知，“细思极恐”+“意识到刻不容缓”的结果，所以连夜直接给腾讯最高决策者马化腾发邮件。

张小龙当时作为广研中心负责人，直接汇报的上级是腾讯首席技术官张志东（CTO），腾讯当时的总裁是刘炽平，马化腾是董事会主席、CEO（腾讯最高决策者），张小龙直接跟马化腾发邮件汇报工作，至少是越2级汇报了，在企业里有这方面经验或者经历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且张小龙的广研中心当时在腾讯内部的眼中都算不上核心业务（营收排不上号）。

启动微信开发，正常的流程，应该是广研中心先发起立项申请，然后排队在每两周一次的总办公会上专题汇报，经过总办管理层审核通过后，才能启动该项目。还有一点，谁来做这项目，上会后管理层的决策是同意广研中心做，还是让其它团队做，也是个未知数。必竟张小龙当时还是做邮箱的，做即时通讯IM，按照腾讯内部业务分工，属于无线事业部的业务范围。

因此，张小龙半夜越级给马化腾发邮件，可以看出几点：

一是，以张小龙之前体现出来的随性、淡薄名利的性格，在他心中这件事一定是十万火急、刻不容缓、决定未来生死的，才值得他打破常规、越级汇报。发出这份邮件之前，张小龙一定是做过深思熟虑、反复权衡的。因为在腾讯内部，无线事业部QQ业务已经有资深元老带领的2个团队，分别在做手机QQ、Q信手机端通讯项目。

二是，腾讯的机制，能够允许这种情况的发生，并且最终能够促成其做成，也体现了腾讯内部在培育创新业务方面的竞争力。换成其它企业，这种操作方式的导致后续的“内耗”，就足够张小龙及广研中心“喝一壶”的了。

这一点，不是马化腾作为CEO说一句“同意实施”，在公司内就可以畅行无阻、各部门就会全力支持的，它是一个公司的文化、管理机制的集中体现，毕竟彼时的腾讯员工已有6000+，年营收达196亿了，是一个业务复杂、机构庞大的队伍了。

国内外大公司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比如柯达，发明了数码相机的技术，却被数码相机淘汰掉，作为交卷相机时代的王者，被内部的利益所牵绊、拖累，最终自己发明的技术，被外部公司做强做大，把自己搞破产了。

三是，张小龙的深夜邮件，当天晚上就得到马化腾肯定答复，在腾讯内部已有2个手机端即时通讯工具在开发的前提下，马化腾同意由做邮箱的张小龙广研团队开发微信，既是腾讯内部赛马机制的体现，也是马化腾对移动互联网未来趋势深刻洞察的体现。以正常逻辑来看，这个活怎么看都应该是做QQ的人去开发更合适、更能发挥优势。但马化腾同意了张小龙的想法和意见。

这一点看起来稀松平常，不过是马化腾做过的无数决策中的一个，但做出这个选择，是他在这方面认知能力的一个综合体现。

张一鸣也说过：你对一件事情的理解，就是你在这件事情上的竞争力。

一个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在收购Foxmail上，雷军、马化腾都有机会，而且雷军的机会在前、成本更低，为什么雷军最终错过了张小龙、微信？

表面上看是雷军在金山刚上任总经理，事务太忙，派去对接张小龙的人不识货。

其实本质还是对雷军Foxmail的认知不够，如果在他心中张小龙足够优秀，或者Foxmail足够重要，为什么只派一个不懂的人去对接？而且自己后续也没有重点跟进？可能当时在雷军心中，Foxmail只是“还不错”，没有达到“绝对不能错过”的程度。

马化腾当时又是怎么做的？派了曾李青与刘炽平一起去谈收购，曾李青当时是腾讯的首席运营官、腾讯创始人之一，刘炽平是腾讯的首席战略投资官。

从派去的人就能看出雷军、马化腾对张小龙和Foxmail的认知、态度。

经济学上有一个规律（科斯定理）：一项资产、资源，最终会流到最能发挥它价值的地方。

人才也是。谁能最大发挥他的价值？从张小龙的经历中体现得很清楚了。

腾讯收购Foxmail后，并入腾讯的张小龙不愿去深圳总部，马化腾就在广州设立研发中心，让张小龙担任总经理，负责QQ邮箱的研发运营。

被腾讯收购后，张小龙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马化腾想要收购Foxmail。直到有一次吃饭时，马化腾说：“Foxmail的体验做的特别好，我们自己也做，发现什么都做不好。”

张小龙也说：“我在做Foxmail的时候，不自觉地模拟了用户的行为，只是不知道这叫做用户体验。”

从这个角度，我们可以分析得出，即使2005年腾讯没有“捡到博大的便宜”收购到Foxmail，日后在更高的价格上，腾讯还是会把它收入囊中的。

这跟价值投资非常相似，只有真正懂的人，才知道它到底值多少钱。

说了这么多，回到文初的那个疑问上：张小龙开发出微信，对腾讯而言，是偶然事件，还是必然事件？

我的结论是，站在2010年移动互联网尚处于“萌芽状态”的局限条件下，无论是张小龙加入腾讯，还是张小龙提出开发微信，都是必然事件，它是马化腾、张小龙对自己深耕多年的PC互联网、移动互联网深刻理解形成认知的必然结果。

财富是对这个世界认知的变现，无论是做投资，还是做实业，概莫能外。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