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盟观察丨富士康子公司斥资8000万美元赴越建厂，越南半导体雄心能否实现？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胡慧茵 广州报道

越南正日益成为全球半导体产业链上的重要一环。

11月5日，全球知名电子制造服务公司富士康科技集团的子公司讯芯科技宣布，将在越南北江省投资8000万美元，用于生产和加工电子元件，特别是封装基板。目前，该项目正在等待越南政府的行政流程批准，预计最快将于12月动工。据越南环境部的文件，讯芯科技计划在北江省建立一家专注于生产集成电路的工厂，预计在2026年12月开始全面运营，目标是年产450万块集成电路。之后，该工厂生产的产品将主要出口到美国、欧盟和日本。

不止富士康，近年来，越南颇受科技巨头的青睐。包括美国科技巨头英伟达、英特尔，芯片制造商美光，都在越南投资建设半导体工厂。此外，美国和越南在半导体领域的合作日益紧密。就销售额而言，越南是美国在亚洲的第三大半导体合作伙伴。

事实上，越南一直希望提升自身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地位，一改以往只有中低端制造业的局面，提升产业利润空间和创造更多发展机遇。越南丝毫不隐藏它在半导体方面的野心。今年9月，越南总理范明政颁布了越南半导体产业2030年发展战略和2050年愿景，计划用25年时间，将越南打造成全球半导体产业中心之一。

虽然越南在发展半导体产业上野心不小，但在受访专家看来，越南在这条道路上面临重重阻碍：一方面，越南的产品品类集中于低端封装测试环节，价值一直偏低；另一方面，越南基础设施能力较弱，供电不足等问题会制约半导体生产制造的能力。此外，越南还面临着来自东盟其他国家的竞争压力。

在此背景下，越南的半导体雄心能否实现？

加工制造业带动三季度GDP逆势上扬

今年9月，台风“摩羯”在越南北部登陆，这也是该国近30年来遭遇过的最强风暴。受此影响，越南的农业、林业和渔业遭受严重打击，经济损失达33亿美元。更重要的是，越南许多重要的工厂位于北部，台风导致越南北部电子工业区制造业活动中断，直接影响到该国9月的制造业PMI表现。

标准普尔全球采购经理人指数（PMI）显示，9月越南制造业PMI从8月的52.4下降至47.3，为去年11月以来的最大降幅。从分项看，当月越南工厂产量和新订单同比回落，此外，由于新订单的减少，企业采购活动也出现6个月来的首次下降。但有受访企业表示信心依然高涨，并预期在短期负面影响消退后，明年订单将强劲反弹。

与此同时，用于反映工业发展速度的国内工业生产指数（IIP）同比增长10.8%，超过今年以来该指数8.6%的平均水平。当中，越南的加工制造业依旧是工业增长的主要贡献行业，录得11.41%的年增速，为近6年来同期最高增幅。即便是受到强台风影响，在加工制造业的带动下，越南三季度的经济增长和出口都表现亮眼。越南统计局数据显示，越南第三季度GDP同比大幅增长7.4%，超过第二季度修正后的7.1%以及市场预期的6.1%，三季度的出口也实现了同比增长15.8%。

“很显然，出口和三季度经济的增长体现出越南的工业制造能力已经实现一定的基础积累。”中关村信息消费联盟理事长项立刚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由于出口到美国的产品税率较低，越南可以通过加工、转口贸易或吸引中国及其他国家的企业到越南投资，从而有利于越南制造业的发展。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金砖国家研究中心研究员谭娅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产生这一结果的主要原因是越南在全球供应链中的地位稳固，尤其是在中低端制造业方面对外资的吸引力持续增强。

在历经前两年的周期性下滑后，半导体正处于从被动去库存向主动补库的转折期。叠加全球AI热潮催生的逻辑、储能芯片需求，今年全球半导体市场普遍呈现出回暖态势。越南在半导体加工制造方面的优势，创造了极佳的机遇，半导体行业的国际大企业纷纷在越南展开布局。

今年5月，三星电子宣布追加在越南的投资规模高达10亿美元，投资涵盖了半导体和芯片制造等领域。不止三星，美国科技巨头英特尔也在越南设立了它在全球最大的半导体组装、封装和测试工厂。据英特尔官网数据，该工厂员工超过2700人，是英特尔全球封装和测试网络中的重要一环。据越南政府的数据，高通、英飞凌、安靠等世界半导体大型企业均在越南开展投资。预计到2024年底，越南半导体产业总值将超61.6亿美元。

加工制造业吸引的外资，成为越南外资的主要来源。据越南计划投资部外国投资局统计，今年前9个月，加工制造业吸收外资最多逾156.4亿美元，占越南全国吸收外资总额的63.1%。这进一步带动了越南经济的复苏势头。同一时期，越南GDP同比增长6.82%，已经超出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此前对越南经济的预测。受到新数据的鼓舞，越南政府已将今年的经济发展目标上调为6.8%至7%。

海通证券科技行业资深分析师李轩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分析称，外资涌入越南，背后是全球产业第四次转移，以及越南前几年招商引资的成果。“在经济高增速以及投资政策相对诱人的情况下，外商直接投资持续流入，给越南带来了经济的高增长。”

越南的半导体雄心

越南并没有满足于当前的经济高速增长，它开始为更长远的未来布局，落点是高速增长的半导体市场。

世界半导体贸易统计组织（WSTS）分析，2024年度全球半导体市场有望实现16%的增长，市场规模将达到6110亿美元。半导体行业对越南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半导体行业对现代经济和科技发展具有战略性意义。而且在全球供应链重组的背景下，越南凭借地理位置、低成本劳动力及政策支持，吸引了大量外资，发展半导体产业可进一步巩固其在区域及全球产业链中的地位。”谭娅向记者说道。

围绕半导体的发展，9月21日，越南总理范明政签署一项决定，颁布越南半导体产业至2030年发展战略和2050年愿景。计划是先吸引外商投资，提升半导体产业基础能力和人力资源规模，逐步成为全球半导体和电子产业中心之一，最终在2040—2050年成为世界半导体和电子产业领先国家之一，并掌握半导体和电子领域的研发方法。

越南政府将整体半导体战略简化为一个公式，即“C=SET+1”。其中C代表芯片（Chip），S代表专业化（Specialized），E代表电子工业（Electronics），T代表人才（Talent）。+1的1指的是越南，所谓半导体产业全球供应链的安全新目的地。同时，越南将通过三个阶段实现半导体发展规划。

第一阶段是2024年-2030年，越南将利用地缘优势、半导体产业人力资源优势，有选择地吸引外商直接投资（FDI），发展成为全球半导体人力资源中心之一，形成半导体产业从研究、设计、生产、封装和测试等各阶段的基础能力。第二阶段为2030年-2040年，目标是成为全球半导体和电子产业中心之一，自主发展和外商投资相结合。第三阶段是2040年-2050年，目标是成为世界半导体和电子产业领先国家之一，掌握半导体和电子领域的研发方法，半导体产业年均收入达1000亿美元以上，电子产业年均收入1.045万亿美元以上，形成至少300家设计企业、3家芯片制造厂和20家封装测试厂的格局。

李轩认为，之前越南一直承接低端制造业确实带来了短期的经济繁荣，但长期来看，发展高端制造业、创新经济和高科技产业，特别是半导体产业才能成为拉动经济增长引擎的又一抓手，分三步走战略的原因是，发展半导体产业需要循序渐进，不能照搬其他国家的经验。

为打造“技术友好型政府”，越南还给外国投资者量身定做一系列减税和免税的政策，如外国投资者的项目在三年内实现至少4.3亿美元的年收入，或投资额大于2.6亿美元以上，或雇用超过3000名工人并在批准后的三年内支付2.6亿美元，就符合税收减免资格。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2022年，为了吸引三星电子投资，越南给三星电子提供了破格优惠待遇，由此吸引了韩国三星电子8.5亿美元投资，使越南太原省半导体制造总额达到26亿美元。

面对邻国竞争胜算几何？

事实上，不仅是越南，东南亚其他国家也正在对全球半导体科技投资者发起争夺。

目前，东南亚的许多国家已经建立起广泛的芯片组装、封装和测试产业集群。有数据显示，作为一个整体来看，东盟已经占全球芯片出口份额的22.5%，位居全球第二。但在东盟国家内部，半导体器件和集成电路出口情况表现分化。在全球十大半导体器件和集成电路出口国里，越南一直排名第九，占出口总价值的2%。在亚洲，中国、韩国、新加坡、马来西亚、日本排名都在越南之上，合占全球出口总值的78%。

当前，越南的半导体产业发展正面临着新加坡、马来西亚两个邻国的挑战。

新加坡是亚洲著名的金融和科技中心，尽管国土面积不大，但电子信息产业发达，而且近年在政策支持、厂商投资等助力下，逐渐形成完整半导体产业链。在最新一波的半导体迁徙中，吸引了联华电子、美光等来此新建项目。有数据显示，目前全球15家顶级半导体公司中有9家都在新加坡设立了项目。另一边，马来西亚是全球半导体封测重镇，各大国际企业在该国基本都有封测基地。今年，马来西亚宣布要动用1000亿美元发展半导体制造，很快就吸引了德州仪器，ST等国际企业的制造项目。据悉，马来西亚的槟城已被英特尔、AMD、英飞凌等企业选定为半导体生产基地。

在谭娅看来，在半导体领域，越南跟马来西亚、新加坡相比劣势依然明显。她表示，越南在发展半导体产业方面的优势包括较低的劳动力成本、政策优惠和地理位置的便利，使其成为封测等低附加值环节的理想选择。然而，与马来西亚和新加坡相比，越南的半导体产业链不够完善，集中于低端环节，且缺乏高端技术人才和成熟的产业生态，难以快速实现产业升级，“马来西亚在封装测试领域经验丰富，新加坡则拥有完善的供应链和研发资源。而越南在基础设施、技术积累和配套服务方面仍存在较大差距。”

对于越南能否实现半导体雄心，多位受访专家都表示存疑。项立刚认为，越南在半导体产业方面的积累不足。从半导体产业的设备制造、芯片设计、芯片生产制造到封装测试这几个关键环节来看，越南在设备制造方面基本是空白，在芯片设计领域能力也不强，目前寄希望于在封装等领域有所作为。由于在芯片制造领域需要较大的投入，虽已有企业开始在越南投资，但尚未形成完整的半导体生产体系和产业链。

李轩则认为，在这种情况下，越南在半导体供应链上将不具备足够的稳定性。“越南在上游原材料主要依赖进口，容易受到原材料价格波动和供应链中断的影响；中游设计和制造环节缺乏核心技术，容易受到技术封锁或禁运的影响；下游应用市场竞争激烈，生产的产品将难以扩大市场份额。”

半导体产业链基础较弱，且面临市场端难以扩大等问题，越南想从产业链下游“攻”上游仍有很大难度。谭娅认为，后续越南半导体产业能否升级，还取决于其技术积累、产业生态构建以及吸引高端投资的能力。

谭娅表示，与中国合作或是促进越南半导体行业发展的其中一个最优解。“中国在设计、制造、设备、材料等环节拥有较完整的供应链，与中国加强合作，可以帮助越南弥补产业链短板，加速技术转移和本地人才培养，形成区域互补关系。”她进一步分析称，如果越南能与中国半导体产业形成紧密协作，越南可能会更容易融入全球半导体生态，并通过合作提升其国家半导体产业在国际市场中的地位，实现可持续发展。

（实习生谢子颖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