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专访｜毕马威中国李瑶：绿地投资成中企出海的“破局之钥”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郑青亭 北京报道

9月10日，以“数智领航，服贸焕新”为年度主题的2025年中国国际服务贸易交易会在北京拉开帷幕，吸引了70余个国家和国际组织设展参会。在全球经济不确定性加剧的背景下，中国企业产供链出海成为颇受关注的话题。

“当前，全球经贸格局正经历深度变革，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与产业链系统性重构相互交织。同时，我国持续推进制度型对外开放，制造业加速向全球价值链高端攀升。在这些因素共同推动之下，‘走出去’已成为企业突破发展瓶颈的必然选择。”毕马威全球中国业务发展中心中国主管合伙人李瑶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专访时说道。

据商务部数据，今年1至6月，我国对外投资持续增长，对外非金融类直接投资4316.1亿元人民币，同比增长22.7%（合622.9亿美元，同比增长14.8%）。其中，我国企业在“一带一路”共建国家非金融类直接投资801.7亿元人民币，同比增长23.3%（合115.7亿美元，同比增长15.4%），占同期总额的18.6%。

李瑶指出，经过多年国内市场深耕和研发不断投入，民营企业在许多新兴领域的技术和市场份额积累了优势，并向海外市场拓展，从开始的产品出口，到现在的全产业链布局。未来，民营企业有望进一步成为中国企业对外绿地投资的主力军。

在本届服贸会上，毕马威中国发布了《中国对外绿地投资：从“走出去”到“走进去”，深入本土化运营》报告。报告称，在全球产供链深刻调整之际，对外绿地投资正成为中国企业开拓海外市场的破局之钥。“相较于跨境并购易受文化冲突和整合难题制约的特性，绿地投资凭借自主建设生产基地与供应链网络，展现出更强的战略定力与可持续发展潜力。”

从中国对外绿地投资的布局特征来看，报告显示，区域聚焦与战略协同趋势显著，东南亚、欧洲、中东成为核心目的地。东南亚凭借RCEP关税减免红利与产业链配套完善性，吸引中企在印尼、马来西亚布局光伏组件生产基地与镍资源加工项目；欧洲则因绿色新政与新能源市场需求，成为中企高端制造布局的重点；中东市场因经济多元化转型与能源合作需求而备受青睐。

《21世纪》：在当前全球经贸格局下，你如何看待中国企业出海的新趋势？中国企业出海的主体结构正在发生变化，民营企业是否已成为主导力量？

李瑶：当前，全球经贸格局正经历深度变革，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与产业链系统性重构相互交织。同时，我国持续推进制度型对外开放，制造业加速向全球价值链高端攀升。在这些因素共同推动之下，“走出去”已成为企业突破发展瓶颈的必然选择。

但是我们看到，近年来，受海外国家安全审查趋严等地缘政治因素影响，海外并购交易数量和规模下降，越来越多的中国企业选择绿地投资模式。在海外建设生产基地与供应链网络，既能规避传统贸易壁垒，又能通过自主掌控生产布局形成风险缓冲带，贴近当地消费市场需求，这已成为当前中国企业全球化战略的重要方式。

经过多年国内市场深耕和研发不断投入，民营企业在许多新兴领域的技术和市场份额积累了优势，并向海外市场拓展，从开始的产品出口，到现在的全产业链布局。2024年，中国大型对外绿地投资主要集中在可再生能源和电动汽车产业链领域，包括动力电池与汽车制造、金属矿产等，形成上下游产业链集聚效应。未来，民营企业有望进一步成为中国企业对外绿地投资的主力军。

《21世纪》：根据毕马威在服贸会发布的报告，中国对外绿地投资已从“走出去”向“走进去”转变，你认为这一趋势在哪些领域（如新能源汽车、数字基建）表现得最为突出？

李瑶：从“走出去”转向“走进去”，深入本土化运营，是适用于所有行业领域的大势所趋。当中企的绿地投资落地后，就作为一家当地企业来运营，必须融入当地生态系统推进本土化运营，符合当地市场的需求，遵从当地的法律法规，规避可能出现的风险，采取灵活多样的策略来实现可持续、高质量运营。

《21世纪》：报告显示，中国对外绿地投资规模在疫情后回暖，你预计未来几年这一规模将如何演变？哪些因素会推动或制约其增长？

李瑶：在没有意外因素影响下，我们预计这一规模将继续扩大。主要的驱动因素包括：

宏观环境：全球经济一体化的背景下，中国对外开放的步伐更加坚定，多边和双边区域经济合作的不断深化为企业“走出去”营造了良好的外部环境，提供了高水平合作与投资的机会；

行业优势：中国制造业通过加大研发投入和技术升级，实现了从规模扩张到质量提升的转变，竞争力不断提升，促使企业“走出去”寻求更多市场机会；

企业需求：为了突破国内市场增长瓶颈，通过在东道国新建生产基地或研发中心，能够更直接理解当地的市场需求，从而更好地满足东道国客户多样化需求，也有利于在当地树立品牌。同时通过在东道国布局原材料加工、物流枢纽、售后服务中心等关键节点，企业能够实现上下游资源的垂直整合，降低跨国协作成本。

《21世纪》：中国近年来积极推动FTA和多边经贸规则谈判，这些进展为企业出海带来了哪些具体机遇？

李瑶：中国积极推动双边和多边贸易协议谈判，这些进展为企业出海带来了多方面的机遇：

首先，通过FTA，出口型企业可以获得更低甚至零关税的进出口待遇，降低商品和服务的成本。其次，这些FTA将扩大市场准入，中国企业有更多机会进入到东道国的多行业多领域。再次，FTA包含的投资保护条款，也为中国企业的投资提供法律保障，降低投资风险。

此外，中国还积极推动加入《数字经济伙伴关系协定》（DEPA）、《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等多边经贸安排的工作，进一步主动对接DEPA在电子商务等相关领域，以及CPTPP在产权保护、产业补贴、环境标准、劳动保护、政府采购等领域规则和标准等，这些越来越紧密的国际经贸合作为企业出海提供了广阔空间和投资保障。

《21世纪》：在全球供应链加速重构背景下，中国企业面临哪些主要挑战？

李瑶：美国通过极限施压试图重塑全球经贸秩序，而欧盟在摇摆中兼顾利益平衡。在此背景下，中国企业的海外绿地投资是一种积极应对国际贸易环境变化的战略选择，即通过在海外建立生产和供应链基地，加强本地化属性。

单一国家或区域的供应链节点可能因政策突变而陷入瘫痪，区域性产能聚集的非对称风险在贸易冲突中暴露无遗。因此，目前不少中国企业已采用分散产能模式，来应对供应链风险。

《21世纪》：在供应链重整过程中，中国企业如何通过海外绿地投资增强韧性？

李瑶：贸易保护主义的蔓延不仅打破了现有国际贸易秩序，更迫使企业重新评估投资逻辑和调整投资流向。供应链安全成为企业全球布局的底层逻辑，中国企业的供应链布局从传统的效率优先转向安全与韧性。

在这一转变过程中，企业应从产业链与供应链的全局视角重新规划全球化布局，在保留国内核心产能的基础上，构建覆盖不同关税区、贸易协定框架和地缘板块的多元备份体系，通过绿地投资形成多地区布局，分散供应链集中的风险。

例如，墨西哥生产基地可同时承接北美市场需求与“近岸外包”政策红利；而东盟则兼具东南亚本地市场辐射与转口贸易功能，在RCEP框架下的东盟投资可结合区域产业链协同效应，提升本地供应商能力。

《21世纪》：随着共建“一带一路”倡议进入第二个十年，中国企业在海外投资有哪些新机遇，特别是在数字经济和绿色转型方面？

李瑶：“一带一路”共建国家作为中国海外投资的核心方向，始终是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的主要目的地，在当前全球倡导数字化和绿色化的背景下，中国企业与共建国家企业的合作更具有优势和前景。

全球绿色转型为中国新能源企业和电动汽车产业链上的企业在“一带一路”共建国家提供了投资合作机遇，比如，新能源企业在中东和东南亚投资光伏项目，新能源电池企业在非洲、拉美、中亚等地收购锂、钴等矿产资源，在中东欧设立电池生产厂，中国电动汽车生产商在东南亚、拉美、中东欧建立汽车生产和研发中心。

在数字经济领域，很多共建国家，例如在东南亚、南亚和拉美国家，人口众多，年轻人口也多，电子商务市场发展迅速，在跨境贸易方面为中国电商企业提供了良好的市场机遇，在移动支付、金融科技等领域与中国企业的合作也取得了显著进展。再如，中东地区国家正在推动从依赖能源的经济结构向多元化经济转型，这些国家也高度重视数字经济的发展，在云计算、金融科技、人工智能、智慧城市等领域寻求与中国企业合作，中国企业可以把在国内市场上发展成熟的业务模式带到中东，有利于当地数字化产业的发展以及双边数字经济领域的合作。

《21世纪》：与此同时，中国企业应该如何应对在东道国的一系列挑战？

李瑶：为应对挑战、更好地“出海”，我们认为企业需要做到：投资前深入实地调研，全面了解目标国家的政治、经济、法律和社会环境；建立健全的风险管理体系，制定应急预案；深入本地化运营，组建本地化团队，遵从当地法律法规和宗教习俗，充分融入当地社区，树立好品牌形象，增强项目的适应性和可持续性；借助专业咨询机构的力量提前预判和缓释风险，并与当地政府、合作伙伴、金融机构等利益相关方建立合作关系，共同应对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