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全球观察丨特朗普关税威胁逼近，对美出口占三成的日本汽车业如何应对？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胡慧茵 广州报道

美国总统特朗普近日多次在公开场合表示，最早将于今年4月2日对进口汽车征收25%左右的关税。消息一出，引发日本汽车产业界的担忧。

2月26日，日本汽车工业协会敦促政府，设法保护日本汽车制造商免受美国可能对进口汽车和零部件加征关税的影响。有消息指，日本经济产业部长武藤容治计划在华盛顿新一轮关税政策生效前访问美国，促请美方不对日本产品加征关税。

虽然关税还未正式落地，业界的担忧已经出现。近期有一项调查显示，近九成日本企业预计特朗普的政策将对其业务产生负面影响，这一结果凸显了日本作为美国最大外国直接投资来源国对特朗普政策的深切担忧。对此，日本政府方面也迅速与美国进行交涉。日本官房长官林芳正在记者会上表示，鉴于日本汽车产业的重要性，已向美国政府指出这一问题。

美国是日本汽车出口第一大市场。日本汽车工业协会的数据显示，2024年日本对美国出口汽车约137万辆，占到总出口量的三成以上。同时，日本汽车在美销售也很可观。GlobalData的数据显示，2024年在美国售出的约1600万辆汽车中，有46%是进口汽车，其中日本生产的汽车占美国汽车总销量的8.2%，仅次于墨西哥。

然而，在巨额关税的压力下，日本作为美国进口汽车的主要出口商首当其冲。有媒体估算，若按照美国对进口汽车关税税率提高到25％进行估算，丰田及本田等6家企业的损失达到1.42万亿日元（约合人民币689亿元）。如果加上对墨西哥和加拿大加征的关税，这一税额可能会涨至3.2万亿日元以上（约合人民币1554亿元）。有分析指，关税威胁不仅影响日本的汽车出口，还会影响日本对美的汽车零部件出口，这部分约占日本对美出口总额的5.8%。

据了解，目前美国对进口乘用车征收的关税为2.5%，那么25%的税率则相当于美国对日本进口汽车所征税率的10倍。有分析认为，受此影响日本将不得不与美方开展谈判，增加赴美设厂，导致日本国内汽车生产减少并进一步出现产业空心化，损害日本经济。

美国拟推出的汽车关税政策将挑动日本汽车产业链的神经。对此，日本汽车产业界又将如何应对这一次的挑战？

高关税或重创日本车企

美国针对进口汽车施加的高额关税将至，日本汽车产业界的焦虑情绪骤然上升。

在美国汽车市场上，日本车企一直占据头部位置。美国商务部统计数据显示，2024年，美国乘用车进口额按国别划分，墨西哥排名第一，为487亿美元，日本排名第二，为399亿美元。另外，据日本财务省的相关统计数据，2024年日本对美国汽车出口额占日本对美出口总额的28.3%，如加上汽车零部件出口，则能占出口总额的1/3以上。

近日，日本首相石破茂当天在众议院预算委员会上接受相关质询时，对美国加征汽车关税的做法表示担忧。石破茂称，过去5年，日本在美国的投资超过世界上任何国家，“我们为美国创造就业机会做出了贡献，这一点与其他国家不同。日本被一起加征关税，将令人困惑。”

“特朗普加征关税的目的很清晰，他不只是针对汽车产业链，而是要把制造业的上下游供应商都带回美国。通过加关税，让其他国家的企业被迫采取成本管理的手段进行对冲，通过迁移供应链获取生存空间。”复旦大学金融研究中心主任孙立坚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表示，对美国来说，加征关税只是“药方”，其核心是要解决美国结构失衡，即产业空心化和双赤字的问题，以此掌控世界未来发展的竞争力。可以说，特朗普2.0所走的“孤立主义”路线其目标也更为明确，不仅出于商业获利考虑，还有强烈的政治意图。

然而，美国所加征的巨额关税对日本汽车业界来说无疑是沉重打击。南开大学日本研究院教授、副院长张玉来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当前整个日本汽车产业界都处于关键转型期，电动化（EV）和数字化（软件定义汽车）表现落伍；其次，日本汽车行业平均营业利润率在8%左右，若加征关税将使企业的收益严重受损；再者，一场产业大重组正在日本汽车行业展开，前不久本田、日产与三菱的合并案虽然终止，但目前背后的合纵连横可能还在进行，这个时候美国关税来临将产生巨大影响。

日本车企不仅面临高额的关税，更致命的是，它们可能还会面临关税的叠加。近年来，不少日本车企都搬迁到墨西哥进行生产。

上海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助理研究员王佳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这是出于墨西哥的近岸外包优势，“墨西哥与美国接壤，可以减少物流与时间成本。同时，在2020年，墨西哥、美国和加拿大已经签署《美墨加协定》（USMCA），根据协定，墨西哥出口到美国的商品基本上可以享受免税待遇。如协定规定，如果生产车辆75%以上零部件源自美国、墨西哥、加拿大三国，则免征关税。”

出于成本的考虑，部分日本车企把汽车制造转移至墨西哥和加拿大。根据日本贸易振兴机构（JETRO）的数据，日产在2023年生产了约61万辆汽车，其中约四成出口到美国；同年，丰田生产了约25万辆汽车，其中约九成出口到美国，而且它在美国主打车型SUV“KICKS”等是在墨西哥的工厂制造并出口到美国的；在加拿大，丰田和本田也设有工厂，并向美国出口汽车。

2月25日，美国宣布对墨西哥和加拿大加征关税的计划将“如期推进”。

方达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卜睿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对于在墨西哥设厂的日本车企而言，汽车出口到美国，税率很可能是美国对墨关税和汽车进口关税的叠加，“因为现在美国出台的关税措施更多是全类别的关税，出台针对某类产品单独加税会产生关税叠加的情况。”

若加征关税叠加，日本汽车产业必然会遭到重创，特别是日本汽车向来主打“质优价廉”。张玉来表示，从1957年丰田进入美国汽车市场以来，“价格+质量”就成了日本汽车的两大武器，但未来加征的关税将是当前关税水平的10倍规模，远超企业平均利润率水平，所以加征关税对日本汽车业的打击十分致命。

至于加关税后日本车企的发展，孙立坚认为并不乐观。他表示，美国对进口车加征25%关税可能只是第一步，后续预期可能会越来越差，若是日企还继续依赖美国这个终端市场，那后续美国可能会加大力度进行制裁并进行成本管理，那日本车企在美的销售和投资必然会受到影响。

日本汽车业受挫或加剧产业空心化？

作为日本的支柱产业之一，汽车工业牵连的产业甚广，直接关系到该国经济的整体发展。

据日本汽车工业协会统计，在全部制造业中，汽车行业约占行业出货量的 20%，包括零部件在内的研发支出占比近30%，都是制造业中占比最高的。同时，包括关联产业在内，汽车行业从业总人口超过550万。

外界预测，美加征关税所带来的影响或远不止日本汽车出口额的减少。日本第一生命经济研究所首席经济分析师熊野英生表示，若美加征关税，在美销售的日系车价格可能出现大幅上涨，这不仅导致日本车企的业绩恶化，车企合作的相关厂商收益也将恶化，比如说汽车生产量下降，钢铁、机械、玻璃、化学制品等各个领域将受到波及，这对日本经济产生的负面影响将不可估量。

“加征关税对日本经济的冲击远超单一产业范畴，可能通过外贸、就业、创新等多渠道对日本整体经济造成冲击。”王佳也认为，若加征关税落地，可能还会引发日本汽车相关产业的失业和中小企业破产。

由于日本汽车业对美国市场的依赖度很高，不少日本车企都在重新思考商业发展战略。孙立坚表示，留给日本车企的选择不多了，一方面，它们会为了成本考虑而重新进入美国并布局；另一方面，这些车企会简化自身的供应链，并跟上下游企业进行协商，共同分担额外的成本。

对已在美有投资的日本车企来说，重注美国市场似乎是更好的选择。此前日本汽车制造商斯巴鲁的负责人表示，如果美国加征关税，将考虑提高其位于美国印第安纳州工厂的产能。外界担忧，日本车企调整布局可能会影响日本国内的产业发展。

王佳认为，长期来看，美国拟加征的关税可能会加速日本车企将产能转移至美国，国内工厂关停将导致技术流失与产业链断裂，削弱日本制造业根基，加重产业空心化的问题。张玉来也持相近的观点。他认为，由于日本车企在日本制造业的设备投资和技术研发所占比重较大，若车企外迁影响投资和研发，将会对日本经济形成冲击。

除了汽车，特朗普近期还对外放出风声称要对芯片等关键领域加征关税，以此迫使亚洲芯片巨头将先进制程产能转移至美国。对此，王佳表示，日本核心产业产能迁移的调整可能会加剧产业空心化问题，影响日本经济结构，长期会削弱日本的经济韧性，使其陷入“去工业化”的陷阱。

从去年日本经济的整体表现来看，出口和投资占据着重要位置。2024年日本实际国内生产总值微增0.1%，其中，内需对日本经济增长的贡献为0.2个百分点，外需对经济增长的贡献为负0.1个百分点，但具体来看去年日本货物及服务出口录得1.0%的增长。特别是去年第四季度，日本的出口表现尤为强劲，录得4.3%的增幅。

“目前来看，日本出口表现坚挺，主要是因为日本企业预料到关税政策出台，提前出口满足客户的需求，以及供应链调整获得了机会，但后者可能会因为特朗普一刀切的高关税政策而面临改变。”孙立坚表示，如果日本的供应链因此被破坏，那么日本产业发展的前景将变得很不利。

关税来临之际，日本市场也呈现波动，当前日本市场正呈现出日元上涨日股下跌的局面。孙立坚认为，目前还不清楚这背后所代表的是收益落袋为安前提下的股市调整，还是预示着日本再次陷入结构性通缩，他认为还是存在着这样的担忧。

在此情况下，孙立坚向记者分析称，日本为了巩固其产业发展，后续可能会选择简化吸引外资的手续，加大引进外资的力度，而以往日本吸引外资的能力不足，主要是因为它有很多隐形的贸易保护壁垒。

孙立坚表示，在日美贸易摩擦之下，日本企业正力求丰富其产业布局，比如丰田除了整车业务，还做汽车零部件的供应商，以及依靠知识产权做咨询来获取利润，“当前日本也做好了两手准备，后续可能会加强跟中国的合作分散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