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租赁：从城投“提款机”到风险拆弹区

刚刚进入2025年，民生银行(600016)和光大银行(601818)两家股份制银行控股的金融租赁公司（以下简称“金租公司”）便迎来了新“掌门人”，而从金融监管总局获悉，2024年另有7家金租公司更换了董事长，数量为历年之最。

从金租公司一把手更换频次的增多，不难窥探出这一资产规模超四万亿元的行业正在发生着蜕变。而随着违法违规股东数量的增多，相关股权法拍次数的增加，以及行政处罚金额的加大，都表明金融租赁行业正处于严监管下的转型阵痛期。

在转型过程中，不同股东背景的金租公司，其境遇也有所不同。某银行系金租公司业务经理吴海表示，在监管部门要求下，目前金租公司逐步回归租赁本源，增加直租业务占比，但由于此前售后回租业务占比较高，加之受到坏账压力、人员不足等因素的影响，城商行系金租公司在转型中遇到的困难较多，转型进度不及国有银行与股份制银行控股的金租公司。

目前，国内共有71家金租公司，其大股东大致可分为三类，包括银行与资产管理公司、地方国资委和厂商公司。“早期各类租赁公司都在开展城投业务，但后期基本就只有资本流动性更强的银行系租赁公司在做。”上海融资租赁交易服务中心交易服务部主任朱世米表示，2014年至2018年城投金租融资几近疯狂，当时由于银行标准化产品无法满足城投公司的融资需求，但城投公司又急需资金还债，以及发展当地基础设施建设，从而便转向融资租赁，以非标融资的方式获取资金。虽然城投公司作为银行客户，银行系金租公司通过售后回租业务为其投放资金可谓驾轻就熟，但由于非标融资对于资金流向没有指定性要求，导致城投公司在增加负债的同时，自身造血能力却依旧不足，债务违约风险不断增加。

监管文件接踵而至

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显示，目前国内存续金租公司中，成立于2014年至2018年的共有47家，数量占比达65%以上，而这五年也正是金租公司与城投公司的蜜月期。一边是需要低风险资产，另一边是需要无限制资金，两者不谋而合。

分析来看，当时金租公司与城投公司的双赢，多是通过售后回租业务来实现的。吴海表示，售后回租相当于抵押贷款，是形式上的买卖，一般为承租人把设备卖给租赁公司，租赁公司把钱给到承租人，然后承租人按期还款，到期后租赁公司再把设备的所有权归还给承租人。

但由于此前已利用土地等抵押物向银行贷款，加之资金需求日益加大，城投公司能拿出的具有实质价值，且可交易的租赁物越发捉襟见肘。“2010年以前，租赁行业大多做的还是真租赁，但2010年后租赁物开始弱化，城投公司能提供的租赁物也大多是一段一段的城市管网。”吴海表示，城投业务在租赁行业中属于“傻瓜”业务，一方面是信息公开，评估报告清晰；另一方面是城投公司有政府信用背书，单笔业务金额可达几亿元，甚至几十亿元。

企业预警通数据显示，2014年至2021年，城投平台(含子公司)的融资租赁业务规模从1249亿元上升至1.46万亿元。而在该项业务规模大幅增长的背后是银行系金租公司扩充了资产规模，服务了自家银行大客户，城投公司则完成了非标融资，两者“合作愉快”。

虽然金租公司与城投公司的“合作”，短期内风险可控，但这与设立金租公司帮助实体产业升级，更新设备的初衷相违背。随着2018年租赁公司转隶，监管部门明确，行业政策也由此开始收紧。2021年，重庆、河北等地开始清理城投租赁融资，限制城投平台非标类融资成本。

2022年2月，原银保监会发布《关于加强金融租赁公司融资租赁业务合规监管有关问题的通知》（“12号文”），明确推动金租公司转型发展，摒弃“类信贷”经营理念，突出“融物”特色功能，与传统银行业务实现差异互补。严禁将道路、市政管道、水利管道等构筑物作为租赁物，逐步压降构筑物租赁业务。

2023年7月，金融监管总局发布《关于进一步做好金融租赁公司监管工作的通知》（“149号文”），规定严禁开展非设备类售后回租，其核心监管目标是防控将售后回租业务异化为抵押贷款业务。

2023年10月，金融监管总局发布《关于促进金融租赁公司规范经营和合规管理的通知》（“8号文”），要求规范融资租赁经营行为，而对于优化租赁业务结构规定2024年新增业务中售后回租业务占比相比2023年前三季度要下降15个百分点，力争在2026年实现年度新增直租业务占比不低于50%的目标。

总体而言，上述政策主旨在于推动金租公司逐步摒弃以租赁业务外壳的形式违规进行抵押贷款，回归“融资”+“融物”本源。而政策的收紧，更体现在监管处罚力度的提升。同花顺(300033)iFinD数据显示，2023年金融监管总局及其派出机构共对金租公司开出罚单25张，行政处罚金额超3300万元，而2022年的罚金不足1400万元。其中，重要主要处罚事由包括“租赁物所有权存在瑕疵”“低值高买租赁物”“未按规定将租赁物纳入构筑物类别”“租赁物管理未整改到位”等。

虽然2023年金融监管总局对金租公司违规行为的处罚达到空前力度，但监管政策的加码并未停下脚步。2024年9月和2025年1月，金融监管总局分别发布了《金融租赁公司管理办法》和《金融租赁公司监管评级办法》，其中新《办法》较10年前的老办法在设立门槛、出资人资质、业务模式、专业子公司和监管指标等方面均发生了明显变化。

例如，新《办法》将金租公司注册资本金的最低限额从1亿元修改为10亿元，截至目前，兰银金租、九银金租等4家金租公司注册资本不满足10亿元。

数据来源：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 制图：和讯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新《办法》对于金租公司的杠杆水平提出了新要求，新增了杠杆率和财务杠杆倍数两个监管指标，要求金租公司“一级资本净额与调整后的表内外资产余额的比例不得低于6%，总资产不得超过净资产的10倍。”据Wind统计的39家金租公司数据显示，浦银金租、国银金租、浙银金租和青银金租等四家公司的财务杠杆倍数超过10倍，另有华夏金租等8家公司财务杠杆倍数在9倍以上。

数据来源：Wind 制图：和讯

中诚信国际在研报中指出，财务杠杆倍数超过9倍的企业资本处于极为紧张状态，面临着较大资本补充压力，或者新增业务投放将受到较大限制。

违法违规股东日益增多

从2020年7月至2024年6月，金融监管总局和原银保监会累计披露了六批共142家重大违法违规股东，而最近三期中出现多位金租公司股东，分别涉及天津国泰金融租赁有限责任公司、西藏金融租赁有限公司、四川天府金融租赁股份有限公司、锦银金融租赁有限责任公司、洛银金融租赁股份有限公司和华运金融租赁股份有限公司等公司的9位股东。

除上述被监管机构点名的金租公司违法违规股东，从企查查获悉，另有民生金租、华夏金租和重庆鈊渝金租等10家公司的16位股东被纳入失信被执行人名单或限制高消费。

数据来源：企查查 制图：和讯

以民生金租为例，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显示，该公司的8位股东已有4位被纳入失信被执行人名单或限制高消费。此外，北京达义兴业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达义兴业”）等5位民生金租股东所持民生金租的股权已被司法机构全部冻结。

具体来看，达义兴业所持民生金租14.72%股权，共7.5亿股，目前已进入司法执行阶段。2024年9月，北京中和科正资产评估有限责任公司以2023年12月31日为基准日对上述股权做出了资产评估，其估值为331763.69万元，平均每股约为4.42元。此后，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计划于2024年12月26日在京东网司法拍卖平台对达义兴业所持民生金租的7.5亿股股权进行公开拍卖，起拍价为232234.583万元，平均每股约为3.096元，但因案外人提起执行异议，该拍卖被撤回。

2025年春节过后，达义兴业所持民生金租股权再次被计划公开拍卖，而此次法拍平台和拍卖的股权数量均发生变化，其中被执行的民生金租股权由上次的7.5亿股降至7亿股，但这次拍卖也未能如约进行，因申请执行人盛京银行撤拍而终止。此外，从淘宝网司法拍卖网络平台获悉，达义兴业所持民生金租股权将于2月27日在该平台再次被公开拍卖，此次拍卖数量为631822721股，每股均价仍约为3.096元。

公开资料显示，民生金租的另一位股东上海国正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上海国正”）所持民生金租股权此前也被执行过法拍。2023年10月28日，上海国正所持民生金租的1500万股股权在淘宝网司法拍卖网络平台被拍卖，当时起拍价为4399.5万元，折合每股2.933元，而该价格是在银信资产评估有限公司给出每股4.19元估值价的基础上打了七折。

虽然上海国正所持民生金租股权在首次拍卖中折价了30%，但依旧无人出价，最终以流拍收场。在2023年12月2日，这1500万股民生金租的股权开启了第二次拍卖，此次起拍价为3519.6万元，折合每股2.3464元，为首次拍卖起拍价的8折。而这次拍卖最终由上海迦栋汽车技术服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上海迦栋”）以起拍价拍得民生金租1500万股股权。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显示，上海迦栋的注册资本为5000万元，其经营范围中含有汽车租赁，但上海迦栋目前尚未出现在民生金租2023年企业年报的股东列表中。

“金融资产首次拍卖，起拍价打7折已经是比较低的折价了。”中国政法大学资本研究中心研究员刘彪表示，按照《最高人民法院关于人民法院网络司法拍卖若干问题的规定》和《最高人民法院关于人民法院民事执行中拍卖、变卖财产的规定》，网络司法拍卖起拍价由人民法院参照评估价确定，未作评估的参照市价确定，并征询当事人意见，起拍价不得低于评估价或者市价的70%。网络司法拍卖竞价期间无人出价的，本次拍卖流拍。流拍后应在 30日内在同一网络司法拍卖平台再次拍卖。再次拍卖的起拍价降价幅度不得超过前次起拍价的20%。

数据来源：人民法院诉讼资产网 制图：和讯

分析人民法院诉讼资产网公示信息，2019年至今，司法机构通过网络平台法拍金租公司股权24次，共涉及华运金租、天津国泰金租、锦银金租、民生金租、邦银金租、冀银金租、江西金租、厦门金租、江南金租、山东汇通金租、长江联合金租等11家金租公司。其中，2024年法拍7次，为历年之最，而2024年7月5日，河北银行以27694.80235万元拍得北京建安特西维欧持有的冀银金租19714万股股权，这部分股权曾质押给河北银行廊坊燕郊支行。

多家金租公司迎来新掌门人

进入2025年，光大银行和民生银行两家股份制银行控股的金租公司迎来了新的掌门人。1月15日，天津金融监管局核准批复黄红日民生金租董事长的任职资格；1月17日，湖北金融监管局核准批复曲亮光大金租的董事长任职资格。

其中，刚刚接管民生金租的黄红日，在2024年5月，由金融监管总局核准批复，正式成为民生银行副行长，而据民生银行2024年半年报披露，该行当前在职副行长共有5位，如果以出生年份先后排序，1972年出生的黄红日位于第四位。

公开资料显示，黄红日曾出任过民生银行授信审批部总经理、银行部信息与规划中心处长、能源金融事业部市场总监、南宁分行行长、公司银行部总经理、公司与投资银行事业部公司业务战略规划部总经理、广州分行行长、信贷管理部总经理等职务。

从过往履历不难发现，黄红日这位70后股份行副行长深谙信贷业务与金融机构合规发展之道。在黄红日署名文章《锻造合规能力促进稳健发展》中，其表示，合规管理是商业银行夯实业务管理、提升风控能力的重要抓手之一。经过多年的探索与实践，我国商业银行合规管理体系建设持续深入，逐步呈现出标准化、一体化、数字化趋势。

对于多位股东违法违规的民生金租而言，新董事长黄红日能否带领民生金租继续行稳致远让人期待。而在经营业绩方面，近年民生金租面临着不小压力。数据显示，2021年至2023年，民生金租年度净利润连续下滑，其中2023年该公司净利润为7.964亿元，较2022年同比下降23.18%，而截至2023年末，民生金租向民生银行借入资金余额为284.33亿元。不仅如此，民生金租的租赁资产在2022年与2023年也分别出现下滑。

据联合资信评估股份有限公司给出的民生金租2024年跟踪评级报告，民生金租经营风险为B级，其中行业风险及公司治理等因子为3级（经营风险由低至高划分为A、B、C、D、E、F共6个等级，各级因子评价划分为6档，1档最好，6档最差）。此外，联合资信表示，2023年，民生金租营业收入受美元融资成本上升等因素影响有所下行，同时较大规模减值准备计提对盈利实现造成一定影响，盈利能力需进一步提升。而由于民生金租在2023年进行了零售融资租赁资产转让交易，导致其该年度融资租赁业务余额较2022年末有所下降。

据银登网发布的公告信息显示，民生金租于2022年3月发行了商用车财产权信托，发行规模为12.9亿元。

数据来源：金融监管总局 制图：和讯

除上述民生金租与光大金租，2024年金租公司“一把手”更换较为集中，共有中信金租、信达金租、昆仑金租等7家金租公司迎来了新董事长，而2023年、2022年及2020年等年份仅有一家。

在行业阵痛期，迎来新掌门人，或许是金租公司的契机。朱世米表示，金租行业在过去快速发展的同时，出现了违规投放、风险管理体系不完善、资产质量恶化，以及市场无序竞争等现象。未来通过加强监管、提升风险管理、优化公司治理、推动创新和促进行业合作，可以有效应对这些问题，推动行业持续健康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