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春节，一年一度的返乡高峰已经到来。在旅途中采买的方便食品中，以红牛为代表的“提神饮料”往往是最受欢迎的选择之一。

但在选购过程中，不少消费者会面临这样的困惑：摆在货架上的红牛，明明是几乎相同的包装，细看名字却有多个版本。也有消费者在饮用过程中发现，自己手中的红牛与之前喝过的口感存在细微差别。

近期，《消费者报道》记者走访广州地区看到，多种版本的红牛仍然分散在各个渠道中销售。这些外观相似的红牛产品，实际上分别由两个公司运营销售。

目前，市面上销售的黄罐红牛产品主要分为：红牛维生素风味饮料、红牛维生素牛磺酸饮料以及红牛维生素功能饮料。三种版本的红牛产品外包装、名称等均高度相似。其中，红牛维生素功能饮料隶属于华彬快消，其余两款红牛产品则由泰国天丝所运营。

之所以会出现多种包装高度相似的红牛产品，是因为中泰两家公司之间存在有关“红牛”商标权的争议。

2016年至今，华彬快消与泰国天丝之间缠斗不断，战火也从最初的商标使用权蔓延至生产端和渠道端。

市场上多种版本红牛共存

临近春节，《消费者报道》记者走访广州地区市场了解到，诸如永辉、沃尔玛、胜佳等中大型连锁商超销售的红牛产品均为天丝红牛，而华彬红牛则在部分小型便利店和夫妻店中售卖。

广州市某大型连锁商超销售的红牛产品/《消费者报道》摄

不少超市和便利店经营者并不完全清楚几个版本红牛产品之间的关系，而是将华彬红牛和天丝红牛分别称为“旧版本”和“新版本”。

广州地区某小型便利店中售卖的红牛产品/《消费者报道》摄

“‘新版本’现在没拿货。”有便利店店主告诉《消费者报道》记者，“新版本”的红牛在店内并不好卖，有顾客饮用后反馈有“花旗参味”，以为是红牛的假货。尽管“新版本”红牛的进货价更低，可赚取利润更高，该便利店还是选择卖“旧版本”红牛。

记者注意到，尽管临近春节消费旺季，但华彬红牛并没有在终端开展营销活动，反观泰国天丝，则动作频频，不仅开展了针对红牛产品的线上摇签活动，还推出了限定款新春礼盒。不过，记者在多个电商平台，并未查询到上述礼盒的公开销售。

事实上，对于市场上有多个版本红牛共存的情况，近年泰国天丝针对华彬红牛涉及的生产工厂及销售公司密集发起侵权诉讼。

2021年 12 月31日，浙江省高院作出的（2020）浙民初42号判决书一审判决：红牛维他命饮料（江苏）有限公司、北京红牛饮料销售有限公司、杭州红牛饮料有限公司立即停止生产、销售“红牛维生素功能饮料”，并判决前述三方立即停止使用含有“红牛”字样的企业名称并限期变更企业名称，三被告连带赔偿天丝公司经济损失1亿元。

2022年5月7日，广州市天河区法院作出（2016）粤 0106 民初 15728 号一审判决：广东红牛维他命饮料有限公司、珠海红牛饮料销售有限公司、广州红牛维他命饮料有限公司立即停止生产、销售“红牛维生素功能饮料”，停止使用含有“红牛”字样的企业名称并限期变更企业名称，三被告连带赔偿天丝公司经济损失2.19亿元。

此外，华彬集团经销商沈阳市海容鑫商贸有限公司、南昌市龙泉食品有限公司、也接连被泰国天丝起诉销售华彬红牛产品构成商标侵权。

泰国天丝对华彬红牛的“围剿”也下沉至终端销售层面。据相关媒体统计，截至2023年3月，全国已有近30 个省的市场监督管理部门开展了对华彬集团旗下产品“红牛维生素功能饮料”的行政查处工作，各地市场监督管理部门等职能部门共计出具各类生效的行政处罚决定书、行政复议决定书（维持）、责令改正通知书及告诫提示书等近4000份，同时，京东、天猫、中石油、中石化、沃尔玛等主流线上线下渠道都已经全面下架了华彬集团生产的“红牛维生素功能饮料”。

以广州地区为例，目前市内几家常见的大型连锁超市中，销售的均为天丝旗下红牛产品。广州市一家大型连锁超市饮料区导购向《消费者报道》记者表示，有不少顾客向她询问是否有其他版本的红牛，但超市没有销售其他版本的货。

过去一年多次隔空“互怼”

在诉讼层面，尽管泰国天丝已经多次获得胜诉，但不时也会出现一些“小插曲”。

2024年7月30日，华彬快消在其官方微信公众号发布《关于法院驳回泰国天丝诉中国红牛合作伙伴商标侵权全部诉讼请求的声明》，称2021年，泰国天丝发起对中国红牛产业链合作伙伴长沙市华厦糖酒有限公司的诉讼。2024年7月29日，湖南省长沙市中级人民法院民事判决书对该案作出判决，驳回了泰国天丝的全部诉讼请求。

长沙中院认为，“天丝公司目前尚无充分有效的证据证明红牛公司侵犯了天丝公司的商标权，故其在本案中主张红牛公司的下级经销商糖酒公司侵犯商标权依据不足，本院不予支持。”

次日一早，泰国天丝在其官方公众号发布声明称，“华彬红牛”仍被禁止销售。声明指出，长沙中院作出的一审判决尚未生效且不具有可执行性，天丝集团将依法上诉维护自身合法权益。

实际上，仅仅是在2024年，中泰红牛就因商标使用权问题多次隔空“互怼”。随着双方的争斗持续，关于中泰红牛的越来越多细节也被公开。

2024年11月13日，天丝红牛在其官方微信公众号“天丝集团”发表长文《正本清源系列一：谁在冒用红牛之名？》，以时间顺序讲述了天丝红牛在中国市场发展的历程。文章提到，自1996年开始，天丝公司曾经与红牛维他命饮料有限公司（简称“合资公司”或“红牛维他命”）签署过多份《商标使用许可合同》，最后一份商标使用许可合同已经于2016年10月6日到期终止，因此合资公司已无权使用“红牛”系列商标。

天丝集团着重强调了对华彬集团涉嫌利益侵占的质疑，认为华彬集团公示的红牛累计销量与中国饮料工业协会公布的合资公司历史销量，以及以此计算的总销量存在巨大出入，质疑其存在体外循环、非法同业经营的行为。

次日，华彬快消在微信公众号“红牛”中发文回应表示，在中泰公司系列纠纷诉讼等待法院最终判决之时，泰国天丝以参加进博会为契机欺骗媒体、引爆舆情，意图通过操纵、误导舆论，干扰司法秩序。

在回应中，华彬快消详细梳理了其视角中的红牛产品在中国市场的合法化过程，以及50年经营协议的签署过程。4位创始股东签订50年期合作协议的部分原件图片、金华“斗牛”注册商标转让三方协议等材料都在此次回应中披露。

“红牛”公众号上披露了多份文件

对于天丝集团质疑其存在体外循环、非法同业经营行为的指控，华彬集团并未在声明中直接回应。

不过，网络上流传的“（2019）最高法商初6号损害公司利益责任纠纷案”（以下简称“6号案件”）的判决书显示，法院针对这一问题给出了不同认定。

6号案件判决书指出，被认为用于体外循环的三家工厂及两家销售公司早已设立并持续经营，红牛合资公司的董事及各方股东知道或应当知道但未曾提出异议。“没有证据证明三家工厂及两家销售公司的设立过程系华彬集团董事长严彬违反章程、董事会决议而为或存在明显损害的故意。”

《消费者报道》记者就上述判决书向泰国天丝方面发去采访函，对方表示不予额外回应。

从亲密合作到翻脸恶斗

中泰红牛缠斗至今八年之久，争议的焦点与核心在于红牛商标使用权的归属，这就牵涉到华彬快消的“50年的独家经营权”是否真实存在和有效。

公开资料显示，红牛饮料最初由泰国天丝集团创始人许书标研发而成。上世纪90年代，许书标计划在中国市场生产红牛饮料，未获批准，“红牛”系列商标在华申请也因有先例遇阻（“斗牛”第32类商标此前已被申请注册）。1995年，泰国天丝选择与包括华彬集团在内的中国本土企业合作，共同成立合资公司红牛维他命饮料有限公司。

根据华彬快消在声明中的描述，1995年11月10日中泰各方签署有效期为50年的《协议书》，双方约定只有合资公司有权在中国生产销售红牛饮料，泰国天丝不能经营红牛饮料，海南红牛只能为中国红牛生产红牛饮料。同年，中泰双方股东签订《95年合资合同》，约定中国红牛产品上的商标是合资公司的资产。

1996年，合资公司前股东深圳中浩集团出面，通过与金华斗牛游乐中心、金华市乳品实业有限公司洽谈，获得“斗牛”第32类商标（包括汽水、果汁、牛奶茶）所有权，解决了红牛商标在华注册的障碍。

此后，红牛饮料在中国市场中迅速发展，市场份额不断扩大。2012年，中国红牛全国销售额突破100亿元，市场占有率超过80%，并在2015年达到230.7亿元销售高峰。

中泰红牛双方多年亲密合作的关系在2016年发生转变。2016年，泰国天丝称20年授权期满，以侵害注册商标专用权及不正当竞争为由，对华彬集团运营的多家公司提起诉讼。双方关系由此急转直下，并由此展开了多年的诉讼拉锯。

功能饮料市场早已“变天”

争议尚未尘埃落定，消费者喝到多种不同口味红牛的情况仍然存在。

不过，在两家公司还在为“红牛”商标归属权争执不休之时，功能饮料市场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红牛饮料的市场份额也被东鹏、脉动、尖叫、力量帝、外星人等其他竞品逐渐蚕食。

有便利店店主告诉《消费者报道》记者，东鹏特饮因为便宜更受欢迎，一天大约能卖一件（24瓶）的量，对比之下红牛一天的销量大约只在十罐左右。

广州市某大型商超功能饮料货架陈列/《消费者报道》摄

欧睿国际发布的数据显示，2023年“华彬红牛”的市场份额为53%，仍占据龙头位置，但较2014年80%的市占率已大幅下降27%。另据界面新闻梳理，红牛在中国市场的销售额在2015年达到最高的230.7亿元之后，到2017年缩水至196亿元；2019-2021年，产品销售额虽回升至220亿元以上，但始终未能回到2015年的巅峰水平。

另据尼尔森 IQ 公开发布的数据，2023年，东鹏特饮500毫升瓶装饮料，按销售金额排名成为中国市场饮料单品SKU第三位。东鹏特饮在中国能量饮料市场中的销售量占比由2022年末的36.70%提升至43.02%，排名第一；销售额占比由 2022年末的26.62%提升至30.94%，排名第二。

东鹏饮料近日披露的业绩预告显示，预计公司在2024年实现归母净利润31.5亿元-34.5亿元，同比增长54%-69%。营收方面，东鹏饮料称，2024年公司销售商品收到的现金超过200亿元，预计实现营业收入157.2亿元到161亿元，同比增长40%到43%。

在夺回“红牛”商标在中国大陆的使用权后，泰国天丝持续加码红牛饮料的产能布局。据天丝集团公众号披露，位于内江的天丝集团红牛饮料四川生产基地项目一期已于2024年1月正式投产，项目总投资额20亿元，设计年产能可达14.4亿罐。同时，总投资约13亿元的天丝集团红牛饮料广西生产基地也将在今年正式投产。

但对于泰国天丝来说，渠道的持续开拓、消费者多年以来对红牛口味的认同转变等问题仍然有待完善和解决。

而华彬除了要面对来自天丝的狙击以外，还存在着自身发展的内忧。记者注意到，2022年之后，华彬集团没有再公开披露集团业绩及旗下红牛产品销售额。2024年12月，华彬集团召开了2024年年终经济工作会进行总结规划工作，有关红牛的销售情况并未在这一次工作会后对外披露。

近年来，为了解困，华彬快消品集团推出对标红牛的同类产品战马、拿下椰子水品牌Vita Coco（唯他可可） 25%的股权、引进了儿童饮料品牌果倍爽，同时运营挪威高端水品牌VOSS。然而，自去年12月起，捷成集团旗下业务捷成饮料取代华彬快消，成为The Vita Coco Company在中国内地的独家经销商。目前，天猫华彬旗舰店已经无法搜索到唯他可可椰子水产品。

对于红牛纠纷及华彬快消旗下产品经营等，《消费者报道》近期向华彬快消方面发去采访函，对方称不予额外回应。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在彻底分出胜负之前，中泰红牛的当务之急，并不是口舌之争，而是如何重新获得消费者的青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