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还是国际化隐形冠军之都！

初春微冷的沪上傍晚，黄浦江在夕阳下是青色的，对，不是黄的，它像大海一样，跟天空的酡颜，很配，很美好。背靠长江，面向太平洋，无限纵深，无限开阔。

——题记

1 上海是产业百科全书，工业组织底蕴全球领先

说到上海，人们最先想到的可能是五个中心(经济、金融、贸易、航运、科创)，是股票、债券等十几个金融要素市场，是作为近代开放门户象征的外滩，是中国第一个自贸试验区，是作为现代化建设引领区的浦东，是超过1000家的跨国公司地区总部和近600家外资研发中心，是众多一流学校和医院，是中共一大会址的新天地，是南京路、淮海路、迪士尼……

过去曾有“上海为何不出马云”的问题，而事实上，拼多多、携程、小红书、B站、米哈游、饿了么、大众点评、东方财富、喜马拉雅FM、得物等等，都是在上海创业的，支付宝的总部、抖音的电商总部也都在上海。

除了这些显性的、知名的、现象级的活跃力量，上海的隐形力量，可能更是秩序感、安全感、有机生长着的大网络。不要忘了上海是一座现代工业城市，它的工业和制造业底蕴，不会浮现在媒体和公众视野，但这种底层运行逻辑和力量，正越来越显现价值。

2025上海全球投资促进大会公布，上海工业投资规模创历史新高、首次超2000亿元，同比增长11.1%，为推动上海经济回升向好、进中提质作出了积极贡献。

作为中国近代工业发源地、现代工业集聚地、先进制造业新高地的上海，从江南制造总局到万吨水压机，从大白兔奶糖和自行车、缝纫机、手表、收音机的“三转一响”，从宝钢、上汽大众到C919大型客机、国产首艘大型邮轮“爱达·魔都号”、长征六号甲运载火箭……能从中国近代史开始一直贯穿到今天的“中国工业之都”，上海当之无愧。

在全球范围内，上海是少有的能同时制造飞机、汽车、轮船和火箭的城市，“空天陆海能”领域的一个个大国重器都在上海诞生。无疑，上海工业的组织能力是全国最好的、底蕴最深的，又是天然国际化的。

和这些形象可观的重器相比，上海在精微之处同样在写大文章，2024年集成电路、生物医药、人工智能三大先导产业规模达到1.8万亿元。浦东的上海集成电路设计产业园，就吸引了7家全球芯片设计十强企业在此设立区域总部、研发中心，6家全国芯片设计十强企业设立总部、研发中心。在张江的人工智能岛，汇聚了超过50家头部AI企业及科研机构，开放测试场景数量居全国首位。

截至2024年底，上海的科创板上市企业累计93家，总市值超过2万亿元，均为全国首位。

也正是因为上海有多元而丰厚的科技基础、人才资源和市场腹地，华为继松山湖之后，把最大的研发中心建在了上海青浦的练秋湖。

在产业领域，上海的可圈可点之处实在太多，它就是产业百科全书，要提炼一个大特质、大标签是不容易的，它是创新富集的、多元化的、开放状态的，绝不是收敛成点状的，不是某个大公司大企业大平台可以代表和主流引领的。

所以，看上海，横看成林侧成峰，发现新面向和独特之处，要变成新常态。国际化隐形冠军之都，或许就是其中一个！

2 国际化工业底蕴承载力：专精特新、隐形冠军的产业知音

长期以来，谈到上海的科创，人们往往有一种印象，就是像大飞机、大邮轮那样的“大家伙”要看上海，上海的国资、外资都很强，相比起来，上海的中小企业、民营科技企业不够突出。

实际情况究竟如何？我们先拿一些数据来说话。

截至2024年，上海培育创新型中小企业22278家、市级专精特新中小企业12629家、国家专精特新“小巨人”企业857家、国家重点“小巨人”企业172家。

与外省市相比，上海的专精特新企业高于北京(9786家)、深圳(11315家)等城市，位列各城市第一。专精特新“小巨人”企业857家，在各城市排名中位列第三，少于北京(1035)、深圳(1011)等地。

在工信部开展的四次全国中小企业发展环境评估中，上海获得综合排名第一名3次，第二名1次。在工信部组织开展的全国专精特新发展成效评估中，江苏、浙江、广东、北京和上海均位于第一梯度。

是的，上海还是专精特新、隐形冠军之都，并且它具有独特的性格，天然具备国际性，就像黄浦江还可以是天青色的一样，不用刻意出海，本身就流入海里。

为了更透彻地证明这一点，我们采访了三家隐形冠军。

第一家是工业软件中三维CAD核心技术国际第一梯队的上海新迪数字技术有限公司(新迪)。新迪推出的具有国际先进水平的国产三维CAD软件“天工CAD”、新迪天工云CAD、新迪3D轻量化引擎以及3DSOURCE零件库等多款软件产品，已在制造业企业的产品研发设计中广泛使用。

新迪创始人叶修梓博士是全球三维CAD领域知名科学家，他的经历非常传奇，1980年14岁考上浙大应用数学系；1984年18岁考上浙大硕士研究生，选择了CAD这个国际前沿领域，研究CAD软件技术，开始从事三维CAD软件研发；5年后，去德国柏林工业大学读博士，仅用4年多时间，取得工学博士学位；随后赴美国麻省理工学院(MIT)做博士后。从1984年至今，他在三维CAD软件领域浸润超过40年。

叶博士在MIT博士后期间，跟随《决战21点》的原型、天才师兄一起创业SolidWorks。1997年，SolidWorks被达索系统公司以3亿多美金买下。2001年，他以长江学者身份回浙大任教。没几年，其创业基因继续驱动他创办杭州新迪，开始作为SolidWorks、ANSYS SpaceClaim、MSC等国际主流CAD、CAE软件厂商的中国研发中心，承接核心技术研发和软件研制。如何实现掌握核心技术，推动中国创造，成了他的主要目标。

叶博士对三维CAD的技术和市场的研究和观察是全方位的。他认为，我国社会急需提高对工业软件的认知水平。和AI不同，大家几乎都在差不多的起跑线上，而工业软件在欧美是上世纪60年代就开始发展了。工业软件需要工业知识、经验的积累，并且将它们软件化。三维CAD软件目前欧美巨头垄断中国市场(如西门子、达索等等)，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们几十年来，每年的投入都是收入的20%左右，相当于一年投入十几亿美金。几十年的积累和持续投入造成的差距，短期内要追上是有相当难度的。

完全从零开始自主研发三维CAD这样的大型工业软件，需要投入非常大的时间和资金成本，而且具有相当大的不确定性。叶博士分析了市场上的6款主流三维CAD软件，看中了与SolidWorks技术性能处在同一水平的西门子Solid Edge软件。通过多年的谈判，2022年收购了西门子Solid Edge全部源代码和知识产权及整套软件测试系统，新迪开启了中国三维CAD发展的高铁模式。

在国内外技术竞争和保护主义盛行的局势下，这其实是极难做到的。这考验叶博士作为一个科学家型企业家，科研、融资、发展等综合能力；也得益于他是一位松弛友好、人情练达的科学家，跟这个产业的主流参与者比较熟悉；同时还得到了国家层面的帮助。

凭借其20多年的技术和团队积累，新迪收购源代码后，对引进的技术进行了大量的消化吸收和持续创新，以满足中国企业的发展需求。新迪天工CAD，已经成为了国产自主的、国际水平的三维CAD软件，服务于装备制造、高科技电子、汽车及零部件、轨道交通、新能源等多个行业，客户包括比亚迪、中车、邑文科技、中力机械等。

新迪于2023年7月把总部搬到上海。叶博士说，之所以选择到上海发展，是因为，上海从政府到产业界，都非常支持工业软件，上海对工业软件行业很了解，产业发展观念更贴近，能够制定精准的产业发展政策，甚至还能推荐本地的大企业大客户。其实，企业和创始人也是需要伯乐、知音、顾问的。

目前，国产三维CAD软件在我国的市场份额为6%左右，新迪约占其中的1/3，其余94%全被欧美垄断。新迪的目标是在满足中小企业设计需求的基础上，同时也能满足大企业的三维设计需求，不断提高自己的产品技术和服务能力，成为“中国的达索”。

作为具有德国和美国生活、工作的发展经历的创业家，叶博士说，国外的隐形冠军如果要来中国设立研发中心，大多数情况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上海。这是因为上海的工业底蕴和工业组织能力都非常强。基于它的基础底蕴，以及计划性、有序性，其系统专业性指导和落地能力就非常强。

截至2025年，上海拥有超过7.8万家外资企业，数量位居全国第一‌。也是中国内地跨国公司地区总部最为集中的城市，其中各国隐形冠军，历来也是上海招商的重点之一。

德国隐形冠军风机和电机制造商依必安派特代表曾说，“面对强有力的市场竞争，零距离协作对我们来说是速度，速度决定了在中国成败的关键，保持速度至关重要。”由于研发力量充沛，上海工厂能够提供定制化的高端产品，不需要很大的厂房，但需要贴近客户和敏锐的市场洞察，而这些正是上海成为“魅力城市”的所在。

3 “客户+技术+人才密度+天然出海”的冠军顶配

我们采访的第二家隐形冠军是链接70万工厂，28万全球买家工业品领域的全球最大的非标零部件领域专业服务平台——海智在线。

海智在线副总裁刘海涛说，他们的创始人团队，原本在上海的美资公司工作的，在上海创业，如果是生产性服务业，是有天然优势的，因为他们本就是市场孵化而来，本就围绕跨国公司、外企、国央企等等，天然具有国际化属性。其他城市可能是围绕国内客户先做起来，而上海企业的种子客户，可能就是跨国大公司。上海的生态结构比较丰富，起点比较高。

海智在线把总部放在上海的原因，一是这里是创业起步的地方，二是上海人才密度高，且跟市场很近。显然这一点，已经成为了生产型服务业创新创业者的共识。

上海有非常好的工业底蕴，这种文化从90年代发展至今，依然保持着。90年代的上海制造型技术人才，会在周末到江浙一带去技术输出。专家们骑着摩托车甚至自行车去周边辅导。

海智在线成立快十年来，服务了70万家工厂，对于上海的工厂他们也有独特的洞察。他们服务过5万家上海工厂，这些工厂的特点是工厂规模较小，技术能力强。链主企业需要高精度的制造，他们也能马上响应、做到，普遍能直接服务于研发与创新公司。

生产管理、物料管理、绩效工资

｜很多隐形冠军都是研发和制造一体化的，在上海的工厂，维持着与大型跨国公司的链接和触点，还保持着难度攻关的特性。中国客户要的东西，对成本、功能、性能的要求都最高，到海外去，反而是降维打击，所以他们在海外发展也有天然的优势。

上海成本上的优势，就是离市场、离客户近，物理和心理距离都比较近。刘海涛分享说，上海的优势，依然是它的制造业是呈现开放状态的，跟周边联动是随着时间发展、有机生发出来的，拉动相关链条上的产业一起发展。上海引领的商业优势、销售优势、先发优势，都很明显。

他还总结了一下上海的隐形冠军的调性，即新兴技术服务公司链接全球的桥头堡。他说，与其他打造工业和制造业的城市如合肥、深圳、杭州、北京不一样的是，上海的国际化特点是天然的，新兴技术公司的国际化之路是直接的。别的地方，可能是要想到出海再制定出海战略，上海的生产性服务业新兴产业，天然地就有国际客户，它们的种子用户可能就是跨国大公司，从基因里就带着出海特征。

我们采访的第三家隐形冠军是中国制造业云化生产管理软件市场第一的黑湖科技。副总裁刘崇明说，他们创业之初是在北京，后来才选择上海。虽然上海本身制造业的绝对数量不多，但区位优势明显，选择上海当总部，回过头来看，是战略性正确的笃定步骤。

最开始创业的时候，他们只有8、9个人的团队，就租在江苏路地铁站附近，写代码。小而敏捷、无缝衔接市场的组织特点，让他们可以写完代码直接跑到工厂去试行。在半径100公里内聚集长三角60%的规上企业，实现"上午昆山验厂、下午太仓调试、晚上长宁复盘”的高效服务半径。

于是，他们接触不同类型的、不同品类的工厂，丰富了自己的服务能力。黑湖的创始人团队，大多是美国留学回来的，对创新氛围还是很注重的。东部地区，高校资源最丰富的，无疑就是上海，可以迅速吸收应届新鲜血液，所以他也总结，“区位优势+创新氛围+成熟的基础设施+人才资源”是上海的集成优势。

上海是一个可以掀起变革开风气，令别人模仿的城市。其中“一网通办”就是最典型的案例。作为长三角龙头，它的变革气质，一直具有涟漪扩散效应。

在上海这个大市场里，有很多有机的创新在自动生长。传统的工业软件基础市场都是跨国公司占优势的，但他们不仅价格高，而且服务强调标准化的产业体系，客户也是跨国大企业为主，那么中国本土企业怎么办？所以，黑湖发展的底层逻辑，是帮忙中国制造企业实现个性化的生产要求。

黑湖在2015年市场调研时，就发现中国制造业处于“多SKU、柔性化”转型拐点。大家以前思考的降本增效，都是从供给端入手，也就是聚焦工艺优化、数据采集、节能减排等方面，很少考虑需求端是否发生了变化，以及该如何应对。另外，以前的工厂也更倾向于接国际大品牌的订单，利薄量大，但随着新消费品牌的兴起，国内工厂也开始转型。

相较国际大品牌有着极高的议价权，压缩了上游工厂的潜在利润，中国新消费品牌的单批次订单量只有国际大品牌的10%，更愿意让利一部分给到上游工厂。虽然这种模式能让上游工厂的潜在利润得到提高，但在工厂生产线的协同效率较低的情况下，工厂做这种个性化的订单极有可能会导致亏本。

因此，黑湖以“需求端变革驱动生产端升级”为切入点，打造“以销定产”数字工厂和柔性供应链解决方案，精准卡位产业转型窗口期。一方面，面向中大型企业展开攻坚战，独创“积木式架构”，支持20天完成生产管理系统部署，而传统平均实施周期需要6～12个月，云端迭代能力实现功能更新速度超传统软件10倍。

另一方面，展开小微市场闪电战，黑湖小工单的小程序实现3个突破：基于微信生态的零安装，3小时上手的零适应成本，首年订阅费约等于1个操作工月薪，形成了“阶梯式”产品矩阵，全链路赋能从中小微工厂到大企业的生产管理。

目前黑湖科技已经服务了大约3.4万家，70%分布在长三角、珠三角，给柔性制造提供坚实基础。上海客户则包括老凤祥，喔喔奶糖，石库门等知名企业。

采访中，刘崇明还说到一个有趣的点，很多公司都是有意识地去出海，而黑湖有比较大的客户基础。客户出海了，连带他们一起出海。他说，生产性服务业，是历届上海领导比较重视的。这里的政府和企业家，了解和学习新事物的能力比较全面。

4 隐形冠军代表上海创新变革的决心、意志和信仰

自西蒙从1990年在《哈佛商业评论》中提出“隐形冠军”以来，他35年都在研究这个领域，最新的观点是，隐形冠军其实是代表一种决心、意志力、创新和企业家精神、信仰，走这条路是唯一的活法；隐形冠军企业的天然优势——“敏捷性”(Agility)将显得更加重要，要无条件地为世界带来创新的意志。

他说，没有一家公司能够通过模仿成为隐形冠军，成为隐形冠军的唯一途径就是创新。此外，没有一家公司能够仅仅通过专注于产品创新就保持住隐形冠军的地位。维护市场领导地位需要公司在价值链的各个阶段和客户利益的各个方面不断创新。创新渗透到流程、成本、服务、营销和人力资源之中。商业生态系统是由创新带来的资本、客户需求和人才旋涡凝聚而成的(詹姆斯·F.摩尔，1993)。上海，一直有非常好的商业生态系统，有资本、客户、市场、人才等多重旋涡和底蕴，护卫创新。

隐形冠军通常在产品质量、精度或耐用性等硬实力参数上占据领先地位，3个软实力竞争参数重要性的发展，分别是专业建议、系统集成和易用性。上海在三个软实力竞争参数中，个个都有独特优势。政府部门都是高知识高信息集成的专家型组织，楼宇里的产业链也是“上下楼就说是上下游”，系统集成度越来越高；易用性，则有各种各样的便利举措……

西蒙说过，德国是全世界最追求精确的国家，上海的气质其实很像德国，是中国最追求精确和秩序的城市。上海是我国最早引入现代城市管理体系的都市，以“螺蛳壳里做道场”的精细化治理闻名，其秩序感和系统性思维，跟德国的隐形冠军有同样的思维底蕴。

上海的Metro大都会和德国DB Navigator都强调精确时刻表，背后都是都市运行对规则的高度依赖。上海强调考究文化老克勒传统，德国追求功能美学包豪斯主义。

上海19世纪开始就形成了按合同办事的商业文化，2024年上海法院商事案件平均审理周期仅38天，低于全国平均水平。德国强调实用哲学实效主义(pragmatismus)，大家都是务实主义，不怎么说话，事情已经办得妥妥贴贴。另外，隐形冠军需要的工程师思维，比如大众的模块化平台，上海特斯拉的垂直整合等等，也都有体现。

被上海关注到的企业，会被政府跟踪帮助，包括中小企业，会根据他们具体的需求，对接相关大企业客户。比如，海智在线副总裁刘海涛说，对创业公司而言，这种最直接的获客需求的满足，是上海与其他城市不同的地方。其他城市是“政策散养”，放开服务，大家都去平台上去申报、去争取。上海则是先把政策放开，普惠服务跟上，然后再重点关注其发展，提供专家顾问般的支撑。

上海的发展姿态，最近又是进一步放大，放开，放低，最近还专门测算了“规上工业企业百元营收中的成本数据”，得出数据是上海比全国还低2.7元；长三角三省一市中，上海的工业百元营收成本最低，比长三角平均水平低2.9元。并明确表明，“上海低成本”源于产业链的融通，以生态效应、产业规模、人才聚集来降低综合创新成本。也体现了创新渗透到流程、成本、服务之中，这都为创新带来了新的底层逻辑结构的变化因素。

其实，秩序感，更偏爱会生长的事物！不是追求简单的增长和指标向上，而是看商业模型是否有迭代，底层发展逻辑结构是否更加稳固，会促进整个生态生长，而不是光会增长！一种决心和活力，正在冉冉生长！（来 源：澎 湃 新 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