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经济观察报
媒体
2025-10-05 09:26:27
(原标题:十月行记|天津蒸饼里的快乐密码)
经济观察报记者 王雅洁
早晨10:30的天津,雾气尚未散尽,鞍山道旁的“中栗华栗子”门口已排起长队。
队伍里多是本地人——穿着睡衣的大爷拎着搪瓷缸子,遛狗的大妈挎着布兜,年轻人边刷手机边向前挪动。
玻璃橱窗后,蒸汽氤氲中,一笼笼印着花纹的蒸饼正出锅。
“要杏儿和巧克力双拼!”常来的顾客不用看菜单,扫码付款的动作行云流水。
这家以栗子闻名的店铺,蒸饼却是隐藏的明星产品。
排在前面的本地居民王大爷说:“这家算网红了,但老天津人更认家门口没牌子的小推车。”
他指了指巷子深处:“我吃了三十年那家的甜咸馅蒸饼,老板连招牌都懒得挂。”
这种随意性恰是天津饮食文化的底色。
在社交媒体追逐“打卡美学”的当下,天津人依然固执地守着某种“反精致”的生活哲学——食物不必惊艳,但必须妥帖;日子无需喧哗,自在便是圆满。
在这座被戏称为“最快乐”的城市里,一枚售价几元钱的蒸饼,正是解读这份快乐密码的关键所在。
真材实料是秘诀
顺着王大爷的指路,在王顶堤一家没有招牌的糕饼店,记者找到了李师傅。
每天凌晨两点,他和妻子就起床开始和面。
2009年他推着小车在华苑卖蒸饼,第一天只卖出50个。今年则销量惊人,每天平均能卖约500个。
在李师傅眼中,“真材实料是秘诀”。多年来他坚持用老肥发面,红小豆浸泡整夜再蒸制,炒馅时严格配比白砂糖与桂花酱。如今虽用机器包豆沙馅以提高效率,但在甜咸馅、红果馅的制作上,他仍坚持手作。
刚出锅的豆沙蒸饼掰开后,深褐色的豆沙馅料几乎要溢出,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
一位带着孩子的天津大姨说:“我小时候吃这个长大,现在孩子也爱吃,味道没变过。”
李师傅向记者介绍起制作蒸饼的完整工艺。
发面要用老肥,夏季发酵四小时,冬季则需六小时。
豆沙馅的制作更是讲究:红小豆需浸泡整夜,蒸制两小时后过筛去壳,再用白糖、桂花酱文火慢炒四十分钟。
他边说边翻动着锅铲:“炒馅儿最考验功夫,火候过了会苦,火候不足又不够香。”
看似简单的按压成型,实则暗藏玄机。力道要恰到好处,太重会露馅,太轻则花纹不显。
李师傅用的木质模具是祖传的,上面的花纹已被岁月磨得模糊。
他感叹:“现在儿子都不愿传承这门手艺了。但这不只是个面点,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味道。”
虽然老味蒸饼以豆沙、红果为主流,但天津人从不吝于创新:豆沙馅遵循古法,炒制时加入桂花酱,甜而不腻;红果馅酸甜开胃,是早点摊的经典选择。
甜咸馅最具本土特色,炒熟的面粉加入花椒面、盐、糖、香油,复杂层次在口中绽放;创新派则推出蓝莓、芒果等水果馅,甚至用费列罗巧克力作馅料,掰开可见榛果粒。
在西湖道“知味真”,草莓馅蒸饼成为年轻人新宠。红艳果酱与雪白面皮形成撞色,流动的馅料考验食用技巧。而一些传统老蒸饼店铺的白糖芝麻馅,简单醇厚,仍是老一辈的最爱。
从宫廷到市井
看似普通的蒸饼,藏着跨越千年的文明密码。
《青箱杂记》记载:“仁宗庙讳贞,语讹近蒸,今内廷上下皆呼蒸饼为炊饼。”因宋仁宗名赵祯,为避讳“蒸”音,蒸饼改称炊饼——这正是《水浒传》中武大郎所售之物。在北宋,它已是百姓日常主食,千年后却在天津演变出独特形态。
《天津方言词典》将蒸饼定义为:“用发面蒸的带馅儿的扁圆形面食”。通俗地说,就是“带馅的馒头”。但与普通豆沙包不同,天津蒸饼的豆沙需用炒色的白糖,佐以桂花酱,馅料乌黑发亮,甜中带香。更特别的是其造型——包好后用手按压成扁圆形,再用特制工具夹出花纹,有些店家还会盖上红印。
李师傅表示,蒸饼其实是“蒸瘪”的谐音,老师傅会把包好的面团轻轻压瘪,蒸出来才扁圆饱满。那花纹不只为好看,还能让热气穿透面皮。
若要追溯蒸饼的源流,其历史远比我们想象的更为久远。
根据《中国面点史》的考证,类似蒸饼的面食早在汉代就已出现,当时称为“蒸饼”或“炊饼”,是北方地区常见的主食。到了唐代,随着碾磨技术的进步,面粉愈发精细,蒸饼的制作工艺也日趋成熟。
在宋代,蒸饼迎来了它的黄金时代。
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记载,北宋汴京的饮食店里,“胡饼店卖门油、菊花、宽焦、侧厚、油碢、髓饼、新样满麻,每案用三五人擀剂卓花入炉。自五更卓案之声,远近相闻”。
这里的“卓花”工艺,与今日天津蒸饼上的花纹相似度很高。
蒸饼在历史上的流传路径,和古老的文明共进退。
它从民间诞生,因避讳而改名,又在市井中完成蜕变。
明代《酌中志》记载,宫廷中的“松瓤卷蒸”,实则就是蒸饼的精致版本。而到了清代,随着漕运的发展,南北饮食文化在天津这个码头城市交融,蒸饼在吸收各地技艺后,终于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面貌。
发展至今,天津蒸饼的独特之处,在于它保留了古法的同时,又融入了本地特色。豆沙馅的炒制方法、桂花酱的运用,乃至按压成扁圆形的工艺,都是历代老师傅们智慧的结晶。
蒸饼里的松弛感
哈尔滨医科大学2025年发布的研究显示:天津抑郁症患病率全国最低。这份“乐呵”背后,或许正藏着城市的生活智慧。
蒸饼恰是这种智慧的缩影:不追求精致,扁圆造型、朴素花纹,甚至随意用筷子点红印;讲究实在,馅料饱满、价格亲民(单个约5元),饱腹又暖心;包容创新,从传统豆沙到巧克力流心,尊重传统却不固步自封。
在天津人的骨子里,有种“嘛钱不钱的,乐和乐和得了”的豁达。就像蒸饼,不拘外形但内涵扎实。这种通过日常饮食传承的生活态度,正是城市精神健康的根基。
离开天津前,记者再次来到中栗华栗子。夕阳西下,排队的人换了一轮又一轮。
记者拎着刚买的杏肉蒸饼,想起当地人关于“什么是幸福感”的回答:“嘛叫幸福?就是早上啃着热乎蒸饼,遛弯时听段相声。”
这座城市的快乐密码就藏在日常细节里——排队时互相逗闷子的街坊、坚持用古法炒馅的老师傅、把创新馅料玩出花的年轻人。
这种松弛并非刻意营造,而是历经沧桑后的通透。正如一枚蒸饼,外表平凡,内里却有滋有味。
一枚蒸饼,三两块五,却包裹着千年历史、市井烟火,以及天津人特有的“爱谁谁”的豁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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