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圳，如何有效“见面”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陈思琦 深圳报道

经济学家陆铭对城市有一个经典定义：城市是方便人与人见面的地方。

“见面”为何重要？其解释是，城市的活力和创新来自人们信息与文化差异性的碰撞。面对面沟通时，眼神、表情、语调、肢体语言等传递的“软信息”是线上交互无法企及的。

而在世界银行最新的营商环境评价体系中，“企业感受度”被重点提及。此时，“不见面”又成得分关键——政府“无事不扰”，政务事项全程网办零跑腿，企业自然有更好的体验感与归属感。

故而，平衡“见面”与“不见面”，是城市创新活力与竞争力的一个全新观察维度。

2024年，“广东经济第一区”——深圳南山区创下9500.97亿元GDP。今年，站在“万亿城区”的最后关头，一场关于“见面”的大胆实验悄然展开。

一杯咖啡一场球

“我们在储能、动力车电池方面可以分享海外的客户与渠道资源；相应地，今天希望对接一些专业服务机构，获得上市规划、合规指导等方面支持。”安仕新能源财会总监兼董秘汪强话音刚落，微信“新的朋友”跳出一连串申请。

这一幕并非发生在某一写字楼会议室，而在粤海街道文体中心的羽毛球场。

场上是激烈的挥拍声，场下是此起彼伏的“嘀——嘀——”微信提示声，南山区上百位企业高管，覆盖专精特新“小巨人”、瞪羚、独角兽和上市企业，横跨智能制造、生物医药、新能源、金融等领域，大家既来“交个朋友”，也为“兑些资源”。

数据显示，深圳已建成各类体育设施4.6万个、人均场地面积2.52平方米，“全民健身”蔚然成风；深圳也是全国咖啡馆密度最高的城市之一，每平方公里约1.45家。

休闲娱乐属性之外，深圳的球场或咖啡馆更是一个独特的商务“见面”场域，少一分拘谨，多一分情感连接，效果远比一场正式会晤来得深刻和高效。

这也是为何，站在“万亿”关口的南山区今年着力打造“羽超”“啡凡对话”“X-Day”等政企联动IP——既为企业创造“见面”机会，高效匹配合作机会，也更便于主管部门倾听、收集、及时解决不同阶段企业面临的难点与需求。

近日举行的2025南山“羽超”企业羽毛球赛上，球场边同步举行“总裁咖啡”活动，其中的“咖啡豆盲盒”环节将气氛推向高潮——企业家事先将自身资源与需求写在咖啡豆形状的卡片上，现场随机抽取卡片，从专业技术人才引进、海内外市场拓展到A股上市辅导，当场进行需求链接。

（南山“羽超”现场）

安仕新能源的需求，得到了南山区企业服务中心的立即回复：“区里设立了金融发展服务中心上市办，辅导企业上市有一套完整流程和打法，活动之后我们安排专人持续跟进。”

深圳奥萨制药有限公司总经理田敏卿表示，公司的健康管理项目通过南山区“民生微实事”渠道已在多个街道落地推广，“羽超”进一步提高了奥萨寻找合作伙伴的效率，“我们希望与更多企业合作，提供从健康科普到检测、评估、干预等全链条的精准医疗服务。”

“羽超”之外，南山区常态化举办“企业服务日”主题活动，7月以来开展了12场活动。尤其8月聚焦AI领域开展5场活动，在一次次Coffee Chat中累计促成资源匹配5项，帮助73家企业解决研发、市场等关键难题。

下一步，南山区还将围绕智能制造、低空经济、数字经济等领域举办更多主题活动，并以12场“啡凡对话”串联南山特色咖啡地图，打造“一地一主题·一咖一生态”的沉浸式政企朋友圈。

于初创企业而言，资金是支撑业务启动和早期发展的决定性要素。为促成初创企业与创投资本“见面”，3月以来，“X-Day”横空出世，固定时间——每月第一个周四，固定地点——深圳大学城国际会议中心，每场聚焦一个行业举办企业路演。

“短短20分钟路演，有90多人加了我微信，有股权的、债权的，都是非常优质的资源，包括几十家基金公司的合伙人，几乎抵上过去三年的工作量。”参加AI和具身机器人专场后，跨维智能董事长助理马嘉忆谈到。

截至9月，“X-Day”已成功举办7场主题路演，累计收到185个项目报名，为102家企业对接超2000家次投资机构，融资金额累计超3.6亿元，银行授信超1亿元。

“其实企业无需特殊照顾，只要政府搭个台，让我们链接到对的资源、找准节奏就可以了。”一位南山企业家说。正如一杯咖啡，政府提供水和豆子，风味如何调，可交由企业自己决定。

“5公里”撬动创新

许多研究与企业案例表明，地理邻近性与非计划性互动是激发创新的关键因素。

《史蒂夫·乔布斯传》就有这样一个故事：乔布斯在设计皮克斯（Pixar）总部大楼时，坚持要建一个巨大的中庭，邮件收发室、咖啡厅、会议室等所有人员必经的设施都放于此，核心理念是使员工通过不经意的“见面”激荡创意和奇想，收获意外的合作机会。

西丽湖畔，南山云科技大厦里“藏”着大湾区首个AI大模型生态社区——模力营。成立仅两年的“90后”团队生境科技，在这里拥有超400平方建面的办公空间，享两年免租。按周边市场价，公司平均每月可省8万元租金，但意义远大于此。

生境科技瞄准的是“AI+家居设计”细分赛道，用户只需上传户型图，AI就能自动生成多种装修方案。同时，AI空间生成技术可赋能具身智能训练，通过AI无限生成3D虚拟场景，突破机器人训练成本高、场景不足、泛化性差等问题。

而无论AI家居设计还是具身智能训练，“合作伙伴”都尤为重要。

“初创企业找大企业谈合作，流程非常长。而通过南山区引荐，每月都有上市公司前来交流，达成了许多合作。而且，如果我们是在一个非常简陋的办公室，可能没有合作方愿意来。”生境科技联合创始人庄子扬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模力营为企业提供了办公场所及面对面交流的冗余空间,更利于展示企业形象，为潜在合作打下信任基础。

（生境科技办公场地）

近期，生境科技与世界500强松下签订合作协议，依托生境AI空间计算+3D生成引擎，用户上传户型或一键3D扫描，30秒即可获得集成松下产品的全屋方案，同步获取精准的预算规划。此外，生境与深圳“机器人谷”企业的对接洽谈也持续推进中。

办公室区位还直接影响招聘效率。庄子扬透露，2023年底公司只有十多位员工，如今已拓至约60人，研发人员占比90%以上。今年，生境科技预计再招20至30人，而在方圆5公里内，清华大学深圳国际研究生院、南方科技大学、深圳大学等高校密集分布，公司正以联合实验室、实习基地、横向课题等方式，参与培养和吸纳优质AI人才。

“5到10公里范围内有上下游好几家客户，日常沟通拜访的时间成本相对低。”他山科技深圳业务负责人王凯旋，近一年也感受到了“见面”的便捷性。

去年，总部位于北京的他山科技报名参加2024创新南山“创业之星”大赛，一举拿下“新一代信息技术”“人工智能”双赛道一等奖及总决赛三等奖，顺利入驻模力营并享两年免租。

王凯旋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公司专注人工智能触觉感知技术研发，当前国内80%以上机器人整机及灵巧手厂商、90余家机器人产业链公司都采用了他山的触觉解决方案，包括睿研智能、雷赛智能、优必选、大寰机器人等一批南山企业。贴近客户，让他山科技实现更快的响应速度，业务合作更加高效。

不难发现，于知识、技术密集型企业而言，“办公室”并非简单的注册和办公地点，更是培育创新文化的关键生态。通过高频“见面”构建深度信任，协同成本将大大降低，加速创新共享与知识溢出。

南山区深谙此理，今年3月发布“六个一”行动方案支持创新创业，尤其提出整合政策性产业研发用房、“工业上楼”厂房等，尽力为科技型初创企业提供“一张桌”。

据介绍，“模力营”二期空间整合后，共计提供超5万平方米创新研发空间，给予入驻团队最高两年免租。同时，南山区试点“零租加速营2.0”计划，推出超5万平方米社会孵化空间，对入驻团队提供最低3-6个月、最高无上限的免租优惠，“只收梦想、不收租金”在寸土寸金的深圳成为可能。

“不见面”亦高效

2024年，世界银行营商环境新评估体系提出，更加关注经营主体的实际感受，评估维度包括经营主体在各个营商环节中付出的时间、成本、遇到的阻碍等。

降低制度性交易成本，“不见面”成为破题之道。

今年以来，广东、江苏、江西、内蒙古等省份密集宣布完成国产大模型DeepSeek在政务系统的本地化部署，发挥AI在处理海量数据、执行重复性任务、提高效率和减少错误方面的显著优势，覆盖政策解读、公文处理、民生服务、城市治理等核心场景。

其中，南山区是广东政务系统中最早接入DeepSeek的地区之一。2月，南山区政务云就成功部署DeepSeek大模型，并接入“南山通”智能客服，短短3秒即可准确跳转1200项政务服务、公共服务、民生服务入口。

5月，南山区“视办成”专区上线，首批推出涵盖医疗卫生、水利水务、人才引进、职业资格等领域政务服务事项。对需要咨询办理市级、其他区级甚至异地“视频办”事项的企业和群众，专区工作人员将提供连线指导，实现异地办事“零跑动”。

7月，在“视办成”专区基础上，“AI智办”专区全新上线。通过数字政务专员“南小智”提供智能问答、智能核验等功能，卫健、城管、民政、住建、水务、文体、宣传、商务、残联等部门高频业务均可高效办理。

（南山“AI智办”专区）

南山区政数局相关负责人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AI智办”的核心是背后的“智能大脑”——政务服务知识库。团队梳理了1014项政务服务事项、64套“一件事一次办”指南，记下数万条群众常问的业务问题、窗口遇到的疑难杂症和审批部门的退件原因，形成智能问答知识体系并持续更新。

例如，企业办理公共场所卫生许可证时，AI系统将自动比对卫生设施平面布局图、公共场所卫生管理制度等13项核心材料。配合自动表单填充功能，可将填报错误率降低80%，从源头上减少因材料缺失或错误导致的退件，让首次申报通过率提升至90%以上。

除了政务事项“线上办”，企业诉求建议也可“线上提”。依托“i南山”平台，南山区提出服务专项小组实时接收、办理进程实时可视、办理结果实时回复、服务效果实时评估的“四个实时”一网通办机制，平均办理时限3.89天，办结率99.9%、好评率达96.7%。

观察区域经济活力，一项重要维度在于是否有源源不断的新生力量。而“见面”催生的创新碰撞，以及有求必应、无事不扰的“不见面”营商哲学，保障了南山区持续涌动的企业生命力。

数据显示，南山区商事主体已突破60万，约等于每3名常住人口里就诞生1个商事主体。近十年，南山区单位面积产出由18.7亿元/平方公里跃升至51.3亿元/平方公里，上市公司超200家、国家高新技术企业超5500家，密度均居全国前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