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四换总理，法国政坛迷失在“垃圾时间”？

南方财经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赖镇桃 

法国政府再度倒台。

据新华社援引法国媒体报道，法国总统马克龙9月9日接受了总理贝鲁代表政府递交的辞呈。贝鲁领导的政府当地时间8日在国民议会1（议会下院）举行的信任投票中未能过关，贝鲁代表政府向马克龙递交辞呈。

贝鲁是去年12月就任法国总理的，入主马提尼翁府仅9个多月，而前任巴尼耶更只有戏剧性的3个月任期。自去年1月开始，法国总理就走马灯式地频繁更迭——从“最年轻总理”阿塔尔，到“最年长总理”巴尼耶，再到“马克龙密友”贝鲁。两年四换总理，在法国第五共和国史上也是极为罕见。但这般狼狈局面也折射出法国政坛之分裂，左翼和右翼组成的在野党已经将法国整体利益置于次位，而意在施压马克龙解散议会、甚至提前结束总统任期。

“任命新总理-议会弹劾-再任命总理”，此番熟悉的情节在法国不断上演，有人直指在马克龙去年豪赌一场、痛失国民议会绝对多数席位后，法国政坛已经进入“垃圾时间”。政府的无力映照到经济领域，也意味着任何大胆的改革提案都很容易被狙击，这只“高卢雄鸡”也只能继续接受平庸的增长，以及不断推高的政府赤字。

一场事先张扬的垮台

“贝鲁的下台基本没有悬念，就在周一的议会投票前，法国国内已经有所传闻，马克龙正在物色新的总理人选。”刚从法国调研回国的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法国经济研究中心主任、巴黎索邦大学博士生导师赵永升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资本市场也已经提前消化总理垮台这一风险事件。7月份，贝鲁拿出财政紧缩的2026年预算草案，遭到反对党派批评，还威胁要对政府发起弹劾。由于两大在野阵营掌握议会多数议席，贝鲁政府似乎难逃垮台结局，债市随即拉开抛售大潮——法德10年期国债利差一度扩大至80个基点以上，为1月以来最阔；法国30年期国债收益率更在9月2日创下2011年以来的新高，突破4.5%。由于市场提前对风险定价，等到贝鲁这周真正被弹劾下台时，法债收益率有所回落，投资者已经颇为波澜不惊。

在信任投票前，贝鲁也对结局有所预感。据新华社报道，他5日接受电视台采访时直言，“我正通过牺牲自己来缓解紧张局势”。

大幅削减政府开支和减少法国人公共假期，是此次贝鲁黯淡下台的两大导火索。

这些年，政府债务和赤字高企，已是法国政府的老大难问题。法国国家统计和经济研究所今年6月发布的数据显示，截至2025年第一季度末，法国公共债务占国内生产总值的114%，较去年底上升0.7个百分点，远高于欧盟60%的警戒线。与2024年年底相比，公共债务增加了405亿欧元。因而，削减债务一直是近几届法国总理的头号施政目标，但造化弄人的是，这也总是成为他们倒台的一道大坎。

贝鲁政府8月拿出的预算草案，目标包括削减财政支出438亿欧元，并将赤字水平降至国内生产总值的4.6%。此外，贝鲁政府还计划取消两个公共假日，以增加生产活动和带来数百亿欧元的潜在经济产出。结果，这也遭到法国民众强烈反对。

“贝鲁有机会抛出削减440亿欧元财政支出的计划，警示法国人法国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个人的政治理想已经实现。至于在现有的议会中，这个政策无法通过，只能说法国人不愿意从福利国家的美梦中醒来，贝鲁也无能为力。”北京外国语大学法语学院副院长王鲲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

总理频繁更迭，背后的缘由都指向法国民众对现状的不满，以及对马克龙政府的失望。王鲲指出，目前看，欧洲受到疫情后和地缘冲突的拖累，再加上美国的关税打压，经济一蹶不振是必然的，法国的经济和社会状况会每况愈下。

法国国家统计和经济研究所的初步统计数据显示，今年第二季度，法国国内生产总值（GDP）环比增长0.3%，同比下滑0.7%，关税的冲击已经部分显现，外贸对经济增长的贡献为负0.2个百分点。

“虽然法国的经济结构比较平衡，没有像德国一样高度依赖出口，但是美欧贸易协议确定的15%关税加上原有的基础关税，欧盟对美出口商品的平均关税业已接近20%，这无疑会重挫欧盟产品的出口竞争力。加上，法国重视参与国际事务，还要将部分精力和资源投入在俄乌冲突上，更加无暇发展经济，这也导致马克龙的支持率一再降到新低。”赵永升表示。

债务困局难破

这两年，法国内阁不断更换，已被外界诟病有意大利化的趋势，财政的混乱更让人担心法债也要“意大利化”。市场预计本周五法债将迎来新一场“风暴”。评级机构惠誉（Fitch Ratings）将对法国的评级下调至AA-级，前景为负面。

“除了法国之外，欧洲各国的情况都在改善，法国已经变得有点像一只‘丑小鸭’。”牛津经济研究院经济学家Leo Barincou说，由于长期增长缓慢和巨额债务，意大利长期以来一直是欧洲金融市场的问题，但“现在法国显然正在成为那个国家”。

只是，法国现在的处境，不论是开源还是节支，都多少令执政者束手无策。王鲲表示，法债高居不下，被利息压的喘不过气来，被贝鲁称为“慢性失血”。经济增长自然是财政扩支最良性的方式，但近年法国的技术研发投资减少，新兴、小微企业融资难，加上美国对法国优势产业的干预和打压，产业和人才不断外流。但想削减政府开支，也处处不易，周边地区冲突、俄乌冲突等一系列的区域局势动荡，导致移民难民的数量增加，给法国带来了更多额外的社会和经济负担。 

据新华社报道，当地时间周一晚上，国民议会通过对贝鲁的不信任案后，法国总统府发布公告说，马克龙将于9日接受贝鲁代表政府递交的辞呈，并在接下来几天任命新总理。按照惯例，贝鲁政府将在新总理任命前继续负责日常政务和应急管理。

但在受访专家看来，未来无论谁来坐上总理之位，恐怕都难逃相似的结局。

王鲲分析称，这段时间内，法国政局基本已经陷入僵局。马克龙所在的党派里，选战已经提前半年打响了，有望参选的少壮派都不希望作为脆弱的“保险丝总理”损失自己的政治人气；政治宿将也没有太大动力接管这个烂摊子。然而与此同时，极端党派的实力还在不断壮大，他们催促马克龙解散议会，就是想趁着执政党衰弱的时机，再扩充一些议会席位。现在法国国内基本上是一盘死棋，马克龙只有在国际上多活动，撑住欧洲战略自主这条线，才能挽回一点颜面。

虽然法国总理的更迭不会引发剧烈的政治动荡，但政坛已进入“垃圾时间”。在王鲲看来，法国“左翼-中间派-右翼”三足鼎立的政治格局，将让后续的总理无法推进任何有改革价值的议题，也会一直陷入“重新任命总理-改革-推翻政府”的死循环。

“在整顿财政、化解债务的问题上，新的总理恐怕也难有大的作为，可以动用的工具箱非常有限。此前，法国也曾有过讨论，通过国有资产私有化，即政府出售手上持有的部分公有部门股权的方式，来缓解财政的燃眉之急，但政府依然希望通过部分持股的方式调控经济，而没有采用这一化债方案。未来，法国政府负债率高企的问题恐怕依然无解。”赵永升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