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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人独角兽陷入暴风眼 达闼老板黄晓庆反思一切

来源:经济观察报

媒体

2025-04-18 19:39:42

(原标题:机器人独角兽陷入暴风眼 达闼老板黄晓庆反思一切)

“我在2024年见的投资机构,超过了过去9年。”黄晓庆这样概括过去一年四处找钱的状态。

除了上海、北京、广州,他还去过合肥、天津、厦门,往北最远到过吉林。各地的投资机构,黄晓庆不是匆匆一见,他会开无数次会,“不管他们投不投资,我都为他们做了一次非常重要的科普”。

黄晓庆是早期机器人明星企业达闼机器人股份有限公司(下称“达闼”)的创始人、董事长兼CEO。2015年,他从通信行业变道至机器人领域,创办了达闼,开始研究和开发云端智能机器人技术。

创业之前,黄晓庆的履历光鲜,他在获得华中科技大学电子工程学学士学位后,前往美国攻读电子工程与计算机科学硕士,曾任UT斯达康公司的首席技术官,以及中国移动研究院院长。

“过去几十年,我是幸运的,做的很多项目都很成功,搞科研、搞技术、搞产品,我是常胜将军。”黄晓庆带着光环,闯入机器人赛道后,不仅创造性地提出了“云端智能机器人”的概念,还以“让机器人服务人类”的创业目标,获得一众资本青睐。

自2016年4月拿下种子轮融资起,至2023年7月的C轮融资消息发布,达闼共获得5轮融资,规模累计达40亿元,其中,既有来自软银愿景基金、富士康科技集团等机构的多轮注资,还有上海、宁波等国资背景的投资平台、基金参投,估值一度高达170亿元。

2019年7月,达闼首次尝试赴美上市,这也是黄晓庆距离IPO敲钟最近的一次。

不料,第一大股东软银集团涉WeWork一事,达闼不得已将上市进程推迟6个月。当黄晓庆准备带着更新后的招股书再次敲响美国资本市场大门时,2020年3月5日,美国商务部一纸禁令发出,达闼被列入“实体清单”。

之后,达闼进入重整阶段,将上海公司作为控股公司,黄晓庆等管理层也开始讨论起赴港上市的计划。

2023年初,机器人市场规模已飞涨至万亿级别,达闼也期待在一个全新的资本市场迎来IPO。让黄晓庆始料未及的是,达闼在2023年末遭遇融资交割“烂尾”,资金危机的导火索随即点燃。

进入2024年,外界依然可以透过世界人工智能大会(WAIC)、粤港澳机器人与人工智能大会等窗口看到达闼,殊不知在光鲜的展台背后,银行抽贷等融资难题已接连摆在黄晓庆面前。

“常胜将军”后知后觉,待他意识到达闼的状况,发起规模裁员、裁撤产线等自救动作,这些举措已不够及时。

2025年3月,在被员工和供应商相继曝光拖欠补偿金和货款后,达闼三次被列为被执行人,被执行标的金额总计超2500万元。此外,达闼还出现上海压缩办公、广州分公司卖楼、北京办公迁址收缩的局面。

4月2日,达闼官方公众号发出声明,称公司在人员和运营场地的部分调整,属于正常经营调整。

处于暴风眼的黄晓庆于4月9日接受经济观察报记者专访,在两小时的对话中,对达闼的资金风波、自救细节、发展现况等,他逐一解答。

融不到资的独角兽

经济观察报:在2024年7月的WAIC上,18家不同公司的机器人在主展区挥手、抱拳,这“十八金刚”采用的是达闼海睿机器人大脑控制方案。当时外界并没有发觉达闼出问题了。

黄晓庆:那个时候我们还存有想象:那一年的融资完成后,准备去香港递表上市。所以我们组织了很多筹借,包括我自己都借给公司不少钱,用这些钱维持公司的运行,包括参与一年一度的WAIC。

经济观察报:当时的达闼还要在WAIC上营销,是讲“好故事”的关键一步吗?

黄晓庆:实际上,2024年7月之前,达闼被银行抽贷了2.5亿元,即便如此,在那个时候,我是肯定不能对外说出这些情况的。

达闼机器人是一个有10年历史的独角兽公司,已经融了五轮资,做了大量的工作,我们的估值也很高。

但在2024年,中国突然冒出来了无数个号称能做人形机器人的公司,所以我们这样高估值的公司就遇到了融资的困难。

2024年是很艰难的一年。

经济观察报:进入2024年,达闼的融资才出现困难?

黄晓庆:在2023年时,达闼就和某机构签订了第五轮融资中的交割计划,原本应该在2023年10月交割3亿元,但是最终这个机构跳票了。

2024年,达闼出现了更困难的情况,新的投资者进不来了。

经济观察报:是投资者进不来,还是他们不愿意再进来了?

黄晓庆:我们后来调查发现,他们不愿意再进来,因为他们可以用很低的估值去投其他很多机器人公司。

比如现在的一家明星机器人公司,资本在2024年初参投时,它的估值只有20亿元,而达闼那个时候的估值已经高达170亿元。

2024年,还有一个普遍的情况是,独角兽融不了资。达闼只是众多独角兽公司中的一员,它遇到的融资困难并不是孤例。

现在回溯就看得更清楚了:在美元基金退出后,民营基金乏力,基本上就不扩充资本了。资本想让民营老板拿钱,可民营老板也拿不出钱来。2024年,市场上真正能够融到的钱,就是民营GP(基金管理人)管理的政府的钱。

经济观察报:2024年,达闼重点是吸引更多海内外的投融资进来?

黄晓庆:没有,我们在2020年被美国列入实体清单后,就无法获得美元投资了。

我们2020年后的融资,都是在人民币融资的情况下,和多地的地方政府洽谈,形成投资意向后,才有了在当地落地的投资要求。

经济观察报:达闼在多地设立办公地,问题出现时,各地政府的反应是怎样的?

黄晓庆:地方政府很大程度上是要求我们在当地设立机构,建立运营部门。在那之后,地方一直对我们很支持,有什么业务依然让我们不断地在做,比如2024年,达闼在宁波就落地拿到了一个数亿元的订单。

经济观察报:是涉及达闼人形机器人的订单?

黄晓庆:是云端大脑大模型的。因为达闼在云、网、端都是完备的,云端大脑大模型、数字孪生、网络信息安全、机器人终端,甚至在人形机器人的送货、安保等方面布局比较全,这也是我们的一个问题。

我不得不承认,达闼过去野心勃勃,在做机器人商业化的时候,希望囊括很多品类的机器人,因此做了六条产品线,这也消耗了不少资金。

从历史的角度看,我们的资源分配不该耗在这六条产品线上,最应该干的就是人形智能服务机器人Cloud Ginger“小姜”。

我们做了送货、安保,又做了采摘,还做了数字人等,既拆分了精力,又带来组织规模庞杂。达闼员工最多的时候有800多人,这些实际上就是分了钱。

所以在2024年,我们下定决心聚焦,只保留人形机器人产品线,其他产品线一概削减掉。

经济观察报:自救至今,达闼有解决问题的明确方案和时间表吗?

黄晓庆:我们和员工之间一直保持着一对一、一对多的沟通,达闼人力资源部门通过群组、电子邮件等方式与员工保持沟通。就达闼和一些员工因欠薪等问题产生的诉讼,我们也是直面应对,请专业律师团队去解决问题。

我们不回避问题,达闼认这些欠债,我们也准备逐渐有效地去还债。

经济观察报:员工欠薪,有大致的数字吗?

黄晓庆:我不便透露具体金额,但数额也就数千万元。我们也跟员工沟通得很清楚,达闼一下子拿不出这笔钱,而且公司还要发展。希望大家给公司时间,让达闼能够继续发展,这样不仅有钱偿还,甚至还能让很多员工回到公司。

可能我们过去给出过一个(偿还)时间,但最终还是没能解决问题,我希望员工可以再多等一下,至少用同理心对待下达闼。

经济观察报:达闼曾经的员工规模有800多人,裁员具体波及了多少人?

黄晓庆:截至2024年末,我们应该裁掉了70%以上的员工。

我本来是一个特别心软的人,即便在疫情期间,我们公司没有裁一个人。但在2024年下半年,我已经充分地认识到融资的困难,我们一定要自救。

达闼的自救方法,除了裁员控制成本支出,还有就是对产品和研发更聚焦。总体来说,达闼经历了这一次的变故,在公司的成长史上也不一定是坏事。

经济观察报:供应链欠款规模更大么?

黄晓庆:达闼的供应链管理做得还好,没有弄出多达几亿的欠债,目前来看问题并不严重,欠款也就百万级别,我们一旦恢复生产,这些供应链的人还都愿意继续跟我们合作。

现实让我学会了敬畏资本

经济观察报:回看达闼的发展脉络,你觉得哪个节点上的决策有失误?

黄晓庆:达闼后来出现的问题,肯定不是一个节点的决策失误造成的。我过去始终认为,金融界会支持我的创新,甚至在企业亏损的情况下依然会不断支持我。这是我犯下的第一个错误。

作为一个创业者,尽管我闯进的是一个无人区,是一个万亿甚至十万亿级别的产业,但是我不能低估投资者的怀疑。

我觉得自己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尽快让公司实现造血的能力。说难听点,要去做赚钱的东西,先让公司能够自己回血。

另外便是管理上的缺失,我是一个疯狂的工程师,却不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缺乏在财务金融领域的专长,在很多不妙的情况出现之后,风险意识不够。

经济观察报:达闼都曾面对哪些不妙的情况?

黄晓庆:比如说2024年年初时,我们就应该痛下决心。往往一个成功了很久的人,容易犯下的错误就是过分乐观,明明应该及时止损,我还在冲。

当然,不经过这样一次刻骨铭心的失误,人是很难领悟一些东西的。

经济观察报:10年创业后的这般经历,有弱化你的信心吗?

黄晓庆:我的信念感没有改变,只是我现在变得更乖了一点。我更加理解投资了,也会更听资本的话。

经济观察报:更听资本的话,会让你对创业的期许打折扣么?

黄晓庆:听话只是生存需要。但我对行业以及达闼未来发展的信心不会变,我们依然是创新的主体。但是对资本的敬畏会增加,当投资者让我们去挣钱,即使技术攻坚要紧,我也必须搞好平衡,学会赚钱。

创业者要认识到,资本投注的钱,不是让你去为全世界人服务的,不是为技术理想买单的。必须把资本的利益照顾到。

经济观察报:达闼五轮融资额累计达40亿元,你刚刚的分享是否意味着,过去对资本及资源的分配存在失衡?

黄晓庆:过去达闼确实过多地把钱投入在研发上。这一问题并不是被谁指出来的,而是我自己感悟出来的。这种分配需要调整,我也是经历了一次现实学习后才有的感悟,与书上看到的截然不同。

经济观察报:2024年的这现实一课,给你日常的工作带来了哪些重要的变化?

黄晓庆:我还真没有深思熟虑过这个问题,但有一个很明显的变化就是,过去我比较放心让高管各管一摊,现在我会过问很多细节。

这也是我的一个感悟:不管你做到多高的职位,不管你的员工有多少,在很多事情上还真的需要一竿子捅到底,自己去把所有的细节都搞明白。

经济观察报:你是一个注重过程还是注重结果的人?

黄晓庆:从宏观来讲,我是非常注重结果的人,从微观角度看,我又属于一定的强迫症。既关注员工们的主观能动性,让他们自主地去做一些事情,也会严格地限制,拟定条条框框。

达闼对员工的工作时间要求是自由的,但方法论却是很严格的,如果要类比,达闼团队很像一个贝尔实验室,我们核心管理层大部分都是通信行业出来的。

经济观察报:你给自己的定位依然是一位疯狂的工程师,这会让团队的技术开发或企业管理形成一定的风格吗?

黄晓庆:我是从通信行业出来的创业者,过去都是用系统化的方案,用云、网、端的融合去解决一个普遍的服务或功能问题,所以达闼自创立后就要求团队在解决问题时,从技术核心、运营、安全等多个方面考虑得比较周全,甚至强调用户体验是端到端的服务,要从整体的服务能力和水平架构来考虑问题。

但行业内很多新的团队公司,多是单点创新,比如做好关节或身体控制。这也是和其他很多公司的差别所在,达闼这样架构的公司,护城河会比较高。

不能一条路走到黑

经济观察报:现在达闼处在危机时刻吗?

黄晓庆:最困难的时期是2024年下半年,我们已经挺过去了。今年开年尽管也是很困难,但是看到了希望,现在我们很多协议也签了,团队更为聚焦,整体在新的商业计划支持下,不管是融资、产品还是未来上市的路径都很清晰,这也是我们收获的一个很重要的成果。

经济观察报:你4月1日对外回应的信息中,既有达闼的合作项目落地还有68节柔性关节的双足人形机器人要准备试商用了?

黄晓庆:对,不光是产品商业化。我们2025年会痛定思痛,寻求解决财务问题的方法论。

经济观察报:这个方法论具体指什么?

黄晓庆:我刚才讲到,因为达闼估值过高,2024年末公司出现了更多的困难,比如融资难。实际上,在那期间是有投资机构来考察达闼的,但是看过财务报表、公司员工体量后,过不了财务尽调。

我们知道不能这样一条路走到黑,和董事会沟通,提出了用变通的方法和上市公司谈合作。

经过深层次的多家谈判之后,最后达闼选择了和香港上市公司国华集团(00370.HK)一同组建合资公司“香港仔机器人”,走上上市融资之路。

香港是一个非常希望推动高科技发展的地方,香港股市也是一个比较好的融资平台。香港的上市公司可以通过增资扩股等各种方法去融资,所以我们组建了“香港仔机器人”公司,形成了一个金融加科技的组合,而且我们在香港科技园落地,成为香港新一代的高新科技企业。

经济观察报:与国华集团的合作,是达闼对核心机器人业务的分拆吗?这一合作中,达闼提供技术,国华予以资金支持?

黄晓庆:不是核心业务的分拆,而是我们通过香港的合资公司实现上市的一种途径,算是资本运作,也是我们后来从其他人工智能企业身上学会的。当然,我们双方都有承诺,国华在未来一到两年要为达闼融资,我们在此期间则要把业务、技术以及产品做起来。

经济观察报:除契约外,有没有真金白银先给到达闼,以缓解当前最紧要的困扰?

黄晓庆:肯定都有,双方的利益是共同的,但涉及企业机密还不能细谈。可以说的是,我们在2025年已经慢慢走出了2024年的阴影。

经济观察报:你刚刚提到了要等恢复生产,现在达闼的整个产品线还是停产状态吗?

黄晓庆:我们的工厂目前还没有全面恢复生产,运营、销售和产品规划都是完整的。希望天津的合资企业做起来后,工厂马上就能恢复生产。今年只要天津的项目落地,达闼就可以全面复产,其他的合作如果有的话,那就是加法。

经济观察报:你频频提及的天津项目有什么特殊性吗?

黄晓庆:天津这个合作是我作为主要谈判者之一,去和当地政府官员前前后后谈了好几个月。天津市政府非常具有前瞻性,也非常支持,双方已经签约,然后达闼就要在天津建立生态基地和制造基地。

经济观察报:在达闼的问题出现后,合作方面会有质疑声或者竞争者出现吗?

黄晓庆:合作方负责人调研后确定,要做人形机器人,这个决定也是他们跟达闼洽谈后才断定了,做人形机器人就必须要做云端智能机器人。

在天津市政府锚定了这一方向后,我不排除有其他竞争者在,但如果说是云端智能机器人,中国能找出第二家跟达闼竞争,同时也做得很好的吗?

经济观察报:现在达闼有新的订单在进来吗?会有多大规模?

黄晓庆:我们正在谈一个两到三亿的订单,当然还有不少订单在谈,这也是我对今年看好的原因。

那款从34关节进化到42关节,又迭代至58关节的人形机器人“小姜”,去年底上市后,到今年已经获得了几千万元的订单。

另外还有68关节的双足人形机器人“小紫”,在2024年WAIC上发布后,准备今年投产出来样品。

去年一系列的工作,实际上耽误了达闼在产品上的很多研发,当时除了忙于筹集资金,内部还因减员导致没有人去做一些工作。

经济观察报:有消息说,你们的人形机器人产品负责人已经离职,像这种关键人物的流失会让产品出现研发断层吧?

黄晓庆:首先要承认,人才是科技企业里最重要的部分,对达闼来说,我们曾经很多人,大量减员后肯定有一些人才流失,但我们也非常小心地维护着一个比较好的核心团队,尽管人才团队不全面,但这支核心团队在。

等资金到位、恢复生产时,我们依然可以很快地把团队全方位地补齐,到那个时候可能恢复到200—300人。目前我们也和一些离开的人才保持着联系,等到时候会将他们再召唤回来。

提早出发的探路者,如今都觉得“饥饿”

经济观察报:在达闼资金危机爆发后,投资人们还有耐心听你讲故事吗?

黄晓庆:我就讲一个很简单的事实,六个关节机械手臂的机器人和家庭保姆等服务场景的机器人,本质上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东西,

前者是自动化设备,后者是一台计算机、一部智能手机,里面有操作系统,有通信装置,可以连通某一个云端核心软件,在达闼这里就叫云端大脑。

但是很多投资者或政府官员并不能划分清楚。

经济观察报:他们的反馈是什么?

黄晓庆:我得到的反应基本上是认可,你有没有注意到,目前国内一些主流的机器人公司也在讲云端大脑。你会发现行业内越来越多提及一个关键词“一脑多机”(笑声)。如果要做“一脑多机”,那“一脑”放在什么地方?一定是云端。

所以不管大家怎么讲,最后一定是殊途同归,我们必须得用云端大脑。达闼的技术先进性也在,路线也被验证是正确的。

经济观察报:近期一些投资人的观点被认为是捅破了人形机器人的泡沫。

黄晓庆:大模型、世界模型的出现,人形机器人的出现,智能柔性关节的出现,以及一系列强化学习的算法,让机器人可以翻跟斗甚至跳迪斯科等等,我们处在人形机器人的产业发展前夕,类似于2007年智能手机的时刻。

人形机器人的发展方兴未艾,而不是像某些人说的,人形机器人已经到了终点,应该退出了。那完全是一个荒谬的说法。

创业初期,我跟软银孙正义讲公司的商业计划书,我说做一个家庭保姆机器人需要100亿元人民币,他很兴奋,说这至少需要100亿美元吧。

今天行业内有了宇树等很多机器人公司,他们的机器人还是处在前人形机器人的智能时代,这也是为什么美国、欧洲有越来越多的人形机器人公司出现。

要知道美国等国家原本是长期不做硬件的,现在之所以做起人形机器人这一硬件,就是看准了强大的人形机器人产业在人工智能、通用具身智能等技术的推动之下,一个新时代在来临。

美国人形机器人初创公司Figure在2024年初拿下6.75亿美元的融资,一次融资超过了达闼过去五轮融资的总和。最典型的还有一家在美国匹兹堡的公司叫Skild AI,由卡内基梅隆大学的教授2023年创立的一家基本上完全做软件,想做机器人通用的云端大脑的公司,但实际上没做出任何东西,就融了4亿美元,估值更是高达40亿美元。

经济观察报:海外这么多公司的理念和你以及达闼的一样?

黄晓庆:比我们晚了10年,相当于抄作业,重新做一个东西出来,它的投后估值是40亿美元。

经济观察报:国内外在人形机器人的商业化链路上,也逐渐拉开差距了吧?

黄晓庆:聚焦国内在这条链路上跑起来的平台,达闼虽然在云端大脑和机器人的操作系统方面有绝对优势,但我负责任地说,美国的公司已经迎头赶上。

这是我一直以来很痛心的一件事,就是提早出发的探路者,到如今都觉得“饥饿”。当然,我也掌握了一个真理,不是市场的需求不足,是我们的技术还没有成熟,需要资本不断地投入,这也是整个世界技术发展的逻辑。但立足国内,微观资本的态度都变得保守不前,且对达闼这种行业先锋队的态度是不投资。

经济观察报:这种“饥饿”会让达闼在某一天撑不住么?

黄晓庆:创业领域一直会谈论的一件事,就是从先驱到先烈,走在最前面的人,很有可能到最后就为后面的人填空。我肯定不想成为先烈,达闼是先驱、先锋。

当然,达闼的发展出现坎坷也只是说明,具身智能即人形机器人产业的方兴未艾,达闼机器人在领域里起到的先锋队作用,依然值得肯定。

经济观察报:既然达闼提前出发,在做的事情也在当下被验证成为行业共识,为什么反而不被资本看好了呢?

黄晓庆:不是达闼不被看好,是投资者不敢投,因为今天市场上主要是政府级别的投资者,他们要担负的责任太大。

经济观察报:达闼过去没有形成一个信任基础,让地方政府方面也能放心地来跟进支持么?

黄晓庆:有,但我不得不提及,2024年对我们来说有些艰难,出现了裁员、欠款等涉及财务的问题,很多人就会不敢投。这个问题实际上也让我们变得清醒。

经济观察报:达闼4月2日对外界提出的“停摆”“闪崩”等质疑予以否认,想听听你对2025年的期待?

黄晓庆:首先达闼还在正常运营,第二,我们已经和股东以及董事会明确了公司未来的发展方向,并获得了支持,然后在清晰的路径指引下,我们也在尽可能地跟全社会沟通。

达闼要讲新故事

经济观察报:达闼做人形机器人的路径有什么不同?

黄晓庆:传统做机器人的人,会把机器人当成一个汽车,你买来之后拿个遥控或者拿把钥匙打开它,就可以用了。现在很多机器人公司也都是这样的想法:机器人是个汽车,打开就能用。

达闼提出了不同想法:机器人是个计算机,它的操作系统运行要通过云端大脑来完成。所以,把机器人打开,你要给它下载应用,当然因为它有云端大脑,你可以给它任意组合添加应用。

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明,达闼做的机器人是通用的,你可以用它来开发任何应用。

经济观察报:“开发任何应用”是指达闼机器人能适应任何场景?

黄晓庆:对,严格来讲,达闼机器人就是一个智能手机,它是计算机加通讯,云端机器人也是一个计算机加上通信连接云端大脑,让云端大脑怎么工作,是达闼的独特创新。

云端大脑是一个在线游戏系统,如果把机器人想象成一个数字孪生,我们把它投影到一个数字孪生的大脑里,机器人不就变成游戏了吗?

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还在继续做数字人技术,因为达闼的云端大脑是一个数字孪生,所以实际每一个机器人就是个数字人。对我们来说,做数字人就是一个没有实体的机器人,这是达闼的独特技术,将机器人的大脑看作一个游戏系统,主要在讲如何把机器人变成打游戏的故事。

经济观察报:打游戏?这要怎么理解?

黄晓庆:我们控制机器人可以用游戏引擎来控制,也可以用AIGC(人工智能生成内容)和具身智能的智能体,也就是AI Agent(AI智能体)来控制机器人的数字孪生,通过达闼实时同步的技术,通过5G网络同步到机器人的身体上,从而完成对机器人的控制。

经济观察报:达闼在业内首提“云端智能机器人”,过去10年沉淀了经验和技术,那些投注过的机构,没在你需要新融资时再进来追投么?

黄晓庆:这就出现我说的估值问题了。中国人是喜欢当鸡头,不愿意当牛尾的。所以当别人说可以投一亿来占10%,那多好。

经济观察报:还是说达闼后来再讲“云端智能机器人”这个故事,没有说服力了?

黄晓庆:还是我刚才讲的,中国的一些投资者贪便宜,这是具体国情的问题,出来几个小哥们说能做什么东西,几页PPT一出,就融几个亿,然后这类团队的估值很低,投资者进入就会占据较高的股份。

经济观察报:目前达闼还有引入战略投资的计划吗?

黄晓庆:现在我们在跟很多比较大的基金,在健康养老、零售服务等领域在洽谈,投资额会很大,但我不便透露是在什么地方谈,跟谁谈。

经济观察报:康养和零售这两大方向是达闼的“小姜”和“小紫”这两类人形机器人产品的关键落地场景?

黄晓庆:对,重点在这些领域布局的基金都对人形机器人感兴趣,以健康养老领域为例,他们实际上的需,光“小姜”是远远满足不了的,但他们可以从用“小姜”开始,最终达到使用双足、相当于家庭保姆的人形机器人,去照顾老人。

经济观察报:希望很美好,但这种场景实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黄晓庆:你判断过需要走多长的路吗?我认为只要三到五年的时间,行业内绝对能完成这个工作,而且不只是康养,是人形机器人在任何场景的落地都会成为现实。

这就需要把机器人做成一个计算机,在此基础上,想要实现哪个功能就变成了一个开发问题,而想让机器人能够实现服务,最重要的两点已经差不多完成了:

第一件事是拥有达到人类智力水平的大脑,这都不需要完全自研,全世界有很多搞开源的AI大模型,机器人企业只需要做二次训练。

第二件事是有一个非常有效的双足平台和灵巧手,目前行业内已经有做得很好的双足平台,可以很稳定地支持1.4米左右的机器人,但距离支持一个1.7米、全尺寸的机器人就很难。目前超过15个关节、稳定又好用的灵巧手,价格都偏贵,但这些在2025年都可能被行业突破。

10年前,可能是一家公司在折腾,但今天,行业内是无数个公司在折腾,达闼完全可以变成一个整合者,不再需要每个具体的技术都亲自去开发,我们的目标是可以设计一个“公版机”。

经济观察报:这和大模型与相关技术开源是类似的逻辑?

黄晓庆:我们把这个“公版机”叫做开放软件,不强调别人把所有代码都开源,只要把API开放就好。当年我在中国移动工作的时候,就曾为中国的智能手机产业创造了“安卓公版机”,结果让市场上能有几千家山寨机公司出现,让很多人都可以去做手机这件事。

人形机器人领域也可以集大成,比如在材料、传感器、腿、手和云端大脑等各方面做得好的公司,集成起来,大家一起创造一个“公版机”,授权给很多供应链同时去制造,还能把这个“公版机”做成白牌,让很多企业去标牌,进而做自己品牌的机器人。

经济观察报:这个理想更美好,现实是谁能真正将具身智能领域里的各家整合起来?

黄晓庆:这就需要一个端到端的平台来整合,必须得有个操作系统性质的东西,在这之后还要用金融的手段,“公版机”进入市场,得有企业级客户来买。

当然,达闼现在的机器人产品受限于硬件水平还没演进到翻跟头的能力,但在软件水平上,从操控到应答,机器人的反应都是完全自主状态。

更为复杂、精细化的操作,取决于系统内是否有足够多的关节。人类是一个拥有350个关节的动物,达闼的“小紫”有68个柔性关节,这不是极限,是刚刚开始。特斯拉的第三代Optimus可能达到80个关节以上。这是一个需要追赶的方向。

只有关节数量增加才是人形机器人迭代的一个重要体现,就好像做智能手机时,屏幕不断变大,清晰度不断提高。行业内的参与者最终要追求的不是更像真人,而是追求足够多的关节。

经济观察报:你在过去一直强调人形机器人会是下一代的计算平台,这个观点现今有调整么?

黄晓庆:我一直希望达闼能够支持多厂商的人形机器人,而不是只有我们自己做。我们也跟很多人形机器人公司在谈,想要把它们引到达闼的云端大脑里来。这个工作我们会一直做下去,只是在专注开发的产品上,达闼会聚焦。

我们提出来的“公版机”战略,也希望能联合业界的有生力量。目前国内有上千家做人形机器人的公司,他们需要一个云端大脑来支持其开发生产的机器人,去产生效益。达闼希望成为那股力量,联合大家一起去创新,一同迈入人形机器人的“山寨机”时代。

经济观察报:达闼要举起一面旗帜,去和其他人形机器人寻求合作?

黄晓庆:对,我们算揭竿而起,去和国内人形机器人上下游的任何一家企业合作。这件事有难度,至于阻力,我现在并不知道会是什么,但不排除以后会有做手机的人都来做机器人。

经济观察报:现在不是已经有这样的企业在做人形机器人了么?

黄晓庆:得看企业是不是真做?(笑声)当时被营销的那个机器人产品,现在你还能听到有关它的声音吗?

经济观察报:或许是你常提及安卓、操作系统、智能手机等词的关系,我看到有一些声音认为你是上个时代的技术人,不太可能在具身智能领域实现颠覆式创新。

黄晓庆:实际上早在100年前,就有人开始研究机器人,他们要进入到互联网领域才是进步了。这些人的履历是自动化出身,他们不懂互联网。而做智能手机的人恰恰是移动互联网时代的领先者,要把机器人做成像手机一样,并不是退步,而是产业的一种进步。

机器人应该是个连接着云端大脑的计算机,它更像手机,而不是传统的汽车那样,一打开就能用。还需要看到,现在越来越多人把智能汽车视为“四个轮子的智能手机”,这是因为汽车越来越像机器人。所以,产业正在不断验证着我的观点,未来的机器人会是人形具身的一部智能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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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券时报网

2025-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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