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校校长施华：一场始于“母亲”身份的教育探索｜我们的四分之一世纪

编者按：2025年，经济观察报以“我们的四分之一世纪”为年终特刊主题，旨在通过数十位时代亲历者的故事，共绘一幅属于这段岁月的集体记忆图谱。

青苗国际学校（顺义天竺校区，下称“青苗”）在温榆河的北侧，距离北京首都国际机场不远。校区位于棕榈滩别墅和翠竹新村两个小区的夹角处，从外面向学校看，有两座风格迥异的建筑：一座带有巨大落地窗的红色转角教学楼，一座质朴方正的黄色教学楼。

正值午饭时间，几名外教沿着校区的围墙走向校门，熟络地和校门口的安保人员打着招呼。寒暄过后，安保人员一一核对了每个人的证件，随后准予入校。这所校区的师生比是1:5。由于创办时间较早、经验丰富，青苗也被业内称为国际学校中的“黄埔军校”

作为国内首批双语幼儿园的创办者，青苗创办者施华身上有很多标签：全国民办教育协会理事、中国IB学校协会副会长……但最让她满意的身份是“一位母亲”。

这位1994年毕业于中国青年政治学院青少年教育专业的教育者，当初凭着一股执拗，为了给儿子寻找她心目中理想的教育，创办了一所国际小学，也由此推开了中国民办国际教育的一扇门。

1998年，正值国企改革的关键时期，施华所在的共青团中央下属一所国际幼儿园，正式改制为民办国际幼儿园——这也是青苗的雏形。那一年，中国的国际教育尚处于变革的前夜，全国国际学校不足百所，出国留学人数不足2万人。

如今，青苗已在全国布局19所学校，学段覆盖从幼儿园到高中的全链条。2025年，青苗顺义天竺校区新校区选址签约完成，新校址位于15号线孙河站与温榆河公园之间，团队也即将在这里打造一片7.4万平方米的教育空间。施华希望把它建成拥有智能化教室、创新实验室、艺术中心等新型教学空间，并能提供2000个学位的旗舰校。

她说：“27年办学过程中，青苗经受住了房地产企业入股、被劝上市的诱惑。接下来，青苗就想扎根一线城市，稳定地做中西融合的国际学校。”

建一所国际学校

1998年的中国正站在国企改革新旧体制交替的关键节点，刚从中国青年政治学院毕业四年的施华，当时还在共青团中央下属的中日青年交流中心工作。

这一年，中日青年中心启动了一个合作项目——与香港机构联合开办一所国际幼儿园，即青苗国际幼儿园。施华主动争取了这个机会。

从身份稳定的体制内教育者，转变为市场化办学的管理者，施华面临的困境是，国际学校在融合中西双语教育的这条道路上没有标准答案，国内同行们都在“摸索着石头过河”。

回忆起最初担任园长的日子，施华还记得：“那时仗着年轻，经常连轴转地筹备教师培训、招生宣讲、学校扩张，有时到了下午3点发觉头晕，才想起没吃午饭；晚上9点后结束一天的工作，是常态。”

当时的中国，国际教育仍处于起步阶段。根据北京市统计局和国际学校服务机构“新学说”的数据，1999年全国范围内的国际学校仅有86所。“国际化教育”还是少数精英圈层的专属词汇，国际幼儿园和国际学校的生源也大多来自使馆、外资企业的外籍人员，以及极少数与外籍人员组建家庭的中国人。

2001年中国加入WTO（世界贸易组织），外企和外籍人员加速涌入，市场对国际化教育的刚性需求应声激增。政策层面随之松绑：2002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民办教育促进法》颁布，次年《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外合作办学条例》出台，明确了民办教育的公益属性与合法地位。2000年到2009年，全国新增国际学校270所，民办校占比超四成，公立学校国际部从10所飙升至84所，一个增量扩张、方兴未艾的国际教育市场就此迅速成型。

“和所有妈妈一样，我希望给孩子最好的教育，但是纯国际学校就是当时最好的选择吗？”施华说，当然不是。2000年到2002年，施华的孩子一直在自家的国际学校读幼儿园。三年时间，青苗幼儿园全英文的教学环境，让孩子的英语有了很大提升，但与此同时，孩子的中文能力却远远落后于同龄人。

为了给孩子找到一所能实现“中西教育融合”的小学，施华四处碰壁。她陆续跑了北京十几家公办和民办国际小学，但大多学校都是“关起门来做教育”，感觉“能让你进来就是恩赐”。 

一次，施华到一所朋友任职的小学咨询入学问题，意外撞见一名小学生因为短暂脱离了上卫生间的队伍，就被老师足足批评了好几分钟。当时她就下定决心：要让自己的孩子一直保留对世界的好奇心、敢于表达，而不是被“骂”之后变得乖巧。

也是在那个时间点，施华萌生了在幼儿园的基础上创办一所国际小学的想法，要在“纯英语、全英文”的大环境下，推行双语教学模式。

施华说：“我是接受中国传统教育长大的，创办青苗时，我首先想到的是如何将中西教育融会贯通。在中国，国际教育如果丢弃了传统教育，那只是对西方教育的简单照搬而已。青苗发展的中心词，一定是中国。”

2002年，创办小学的想法正式落地。当时“双语”在国际学校间没有“标准答案”，施华带着教师团队逐步摸索最适合小学生的双语教学模式。她找到了芳草地学校的退休老校长刘玉球，请他负责语文、数学的教学工作，自己则主抓英语教学。就这样，施华办起了自己的“双语”小学。青苗小学部的首期只有10个孩子，全部是她朋友家的孩子，学费也是随性约定：“想交多少，看着给。” 

教什么？ 

办学之初，青苗小学部尝试采用“半天中文、半天英文”的教学模式，却发现每到下午，无论开设什么课程，孩子们的上课效率都会大打折扣。这次尝试过后，学校又调整为“一天中文、一天英文”的模式，新的问题却接踵而来：中文日当天，孩子们普遍抱着“反正明天没有中文课，忘写作业也没事”的心态，作业完成率极低。

几番试错和调整后，学校最终敲定了新的方案：将语文、数学等主课全部安排在上午，艺术、音乐等副科则放在下午。同时明确课程语言分工：语文采用纯中文教学，数学采用中英文混合教学，所有副科均由外教授课，且由外教担任班主任。 

为什么数学要采用中英文混合的教学模式？很大程度上源于施华的一次观察。有一回，她给孩子读绘本时提到“有一条蛇1米长”，孩子突然跳下床，把脚搭在床边比画着说：“妈妈，1米有这么长，外教老师教过我们，怎么用脚测量几步是1米。”

“在国内，我们一般会教1米等于多少厘米，却很少教他们1米具体有多长。”施华说，国内数学更侧重数字的快速分解组合和运算能力，关注的往往是“小红花有几朵”“零件有几个”这类具象的计数问题；而国外数学更注重引导孩子用数学思维解决生活中的实际问题，比如“上学离家多远”“怎么测量长度”。

施华说：“当年很多人认为，双语学校就是多学一种语言，但是我认为不是这样。相比语言，更重要的是理解彼此不同的文化。孩子小时候学习多门语言是一件简单的事，难的是去探索语言背后的文化问题，实现相互的、更深层次的交流和理解。”

由于缺乏可供参考的办学样本，2002年，领导给了施华一次“外出学习”的机会。在那场新加坡举办的IB（国际文凭组织为全球3至19岁学生设计的综合性国际课程）、PYP（小学项目）专题会议上，她第一次见识了IB课程。

在国内很多会议已经形成“台上宣讲、台下旁听”的固定模式，演讲者只需要照本宣科，听众静坐记录，全程鲜有互动；但这场会议却截然不同，主办方采用小组研讨式教学，先设定“孩子是如何学习的”这类核心议题，再由各小组拆分出不同的细分方向，围绕小标题进行头脑风暴，最终小组还要根据讨论结果做观点和思路呈现。

那时，IB、PYP课程在全球落地还不过一年时间。平时参会习惯坐在会场角落的施华，像往常一样偷偷打开随身听，可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课堂导师会不定时地询问各个小组的讨论情况、研究进展。这让原本打算“偷懒躺平”的她，越听越兴奋、越参与越投入，跟着小组查找资料、碰撞观点，全程不敢松懈。

“做最终分享时，课堂上没有人挑剔小组发言人的发音是否标准、表情是否僵硬，所有人都在关注和追问小组的研究讨论结果。”施华说。

回到国内，施华就着手在青苗引入IB体系。此后，IB课程在多所国际学校落地推广，这一教学模式也随之在国内快速普及。现在，经历多次迭代升级的IB教育体系，已成为青苗的一大特色。

直至今日，施华都认为：“IB不是一套课程，而是一种教育理念和框架，它适用于所有语言、所有课程。”而青苗在当时保留国家教育大纲核心课程的前提下引进IB，这一举措得到了国际文凭组织（IBO）的大力支持，更成为IB教育在中国“双语化”“本土化”的第一次尝试与实践。

为了印证青苗双语教学的成效，施华特意将儿子送入公立学校。后来，她的儿子顺利升入首师大附中读初中、高中，又以664分的文科成绩考入北京师范大学。大学期间，他放弃了已经获得的保研名额，转而考入伦敦大学学院（UCL）攻读教育专业硕士学位；今年，他又以初试、复试第一的成绩，重返北京师范大学，继续攻读教育学博士学位。

在国际学校开普高

2010年之后，国际学校迎来一轮高速发展期。尤其是在一些二线城市的房地产开发项目中，国际学校成为一项重要配套设施，生源也一度扩展至中产家庭。

这是国际学校发展的“黄金时代”。但进入2021年后，行业竞争加剧、监管趋严，不少国际学校开始转向“双轨制”办学模式寻找新机会——即在保留原有国际课程的基础上，增设普通高中，让在校生同时拥有高考升学和海外留学两种路径。

施华也在这一年，带领青苗成为国内第一批加入“双轨制”赛道的国际学校。

为什么要做双轨制？施华说：“青苗要让孩子具备选择世界的能力，而中国是世界的重要部分，因此不能只给孩子出国这一项选择。”

从2021年起，青苗实行升学路径分流机制：学生从九年级开始，可自主选择高考路线或国际路线；升入十年级（高一）后，正式确定最终方向。选择国际路线的学生进入双语高中部，主攻IB、A-Level、AP等国际课程；选择高考路线的学生则进入普通高中部，全力冲刺国内高中课程。

青苗怀柔校区开办普高的第一年，招收了50多名初三毕业生。为了调动这群学生的内在驱动力，普高部全部采用小班教学，确保老师能关注到每一位学生的学习状态；与此同时，施华还要求老师们，要常常把“你真棒”“你进步很大”挂在嘴边。

普高学生和国际部学生虽同处一个校区，但二者的培养侧重点有着明显区别。相较于国际部，普高增设了晚自习；在教学内容上，国际部更注重提升学生的综合能力，包括论文写作、参加竞赛、做社区服务等，而普高更侧重提升学生的应试能力。

在施华看来，即便是普高，青苗也绝不会照搬“衡水模式”，不会推行吃饭不超过15分钟、排队背单词这类高强度的管理方式。无论是国际部还是普高部，青苗的教育理念都是通过鼓励式教育，激发学生的内在积极性。

施华说：“教育没有唯一的正确答案，我们只是提供了另一种可能。作为一名从事教育27年的工作者，我认为真正的教育，就是陪伴孩子成长，帮助他们找到自己、认识自己，并拥有获得幸福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