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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润啤酒东北大撤退余波:闲置工厂降价百万无人接盘,员工安置费用花掉数亿元

来源:时代财经

媒体

2025-12-15 08:33:00

(原标题:华润啤酒东北大撤退余波:闲置工厂降价百万无人接盘,员工安置费用花掉数亿元)


“这是我曾经工作的地方,如今都停工六年了。”在一则关于华润雪花长春工厂的短视频里,前工厂员工张朝忍不住感慨。

2019年,华润雪花长春工厂因华润啤酒整体产能优化按下暂停键,但因多起劳动纠纷,注销流程迟迟未能落地。2025年末,一纸华润雪花啤酒(长春)有限公司的注销公告,为这家已停产六年的老啤酒厂画上了句号。

雪花长春工厂的兴衰,几乎浓缩了华润啤酒在东北的三十年。而今,这家从东北起家的啤酒巨头,正面临比开疆拓土时更复杂的挑战,员工安置、资产处置、历史包袱消化,每一道题都不好解。

长春工厂的转身并非孤例。据时代财经获悉,截至目前,华润啤酒在东北仍有多家淘汰工厂面临资产处置困境。

华润啤酒的这场东北“大撤退”,就像沉入水底的硬币,涟漪至今未散。值得一提的是,12月12日,华润啤酒宣布将全国总部由北京搬入深圳,进一步将资源重心向华南倾斜。

长春工厂六年拉锯

华润啤酒的东北扩张史,绕不开雪花长春工厂的身影。

工商信息显示,华润雪花啤酒(长春)有限公司成立于2001年10月,地处吉林省农安县。但在老员工记忆中,这家工厂的历史远早于2001年。

“大概1990年那会,每次路过啤酒厂都能闻到酒糟香,那会威士龙啤酒是真好喝。绝对是农安人的骄傲,也承载着一代人的记忆。”一名农安本地人回忆。

据公开资料,雪花长春工厂的历史最早可追溯至上世纪90年代末,前身为“农安县啤酒厂”;经多次重组改制与股权变更,2001年被收购前,该主体已更名为“长春威士龙啤酒有限公司”。

2001年正是华润啤酒在东北的扩张提速期。当年10月,长春威士龙与华润创业啤酒有限公司合资成立长春华润啤酒有限公司,后更名为华润雪花啤酒(长春)有限公司,通过并购拿下威士龙、雪豹等本土品牌及生产线。

时代财经从一份华润啤酒内部刊物中了解到,当年8月,雪花啤酒派驻的十余人资产盘点小组就已进驻工厂,连夜开展工作。

华润入主后,工厂产能快速扩张,据一名员工在该内刊中自述,2007年扩建食堂、新建职工宿舍,引进两条国内顶尖啤酒包装生产线;2011年实现产销21.6万千升,上缴税金1.02亿元,首次突破亿元大关,成为当地支柱企业与利税大户。

也是在那一年,华润雪花啤酒成为中国首个年销量超1000万吨的啤酒企业。

农安本地人陈哲对工厂的辉煌记忆深刻。其父母曾是工厂双职工,“我爸19岁就进厂”,陈哲告诉时代财经,2010年前后工厂员工工作强度较大,多是“上24(小时)休24”,“后半夜下班算早的,机器故障时还会拖到次日早晨”。

而在当地,能入职这家大型啤酒厂意味着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陈哲透露,旺季效益好时,正式工月薪能接近4000元。

但辉煌未能持久。2015年,陈哲上高一时,便从父母口中得知工厂效益下滑,“当时互联网通讯发达了起来,啤酒品牌越来越多,金士百也进入我们当地了。”据悉,金士百是吉林当地大型的啤酒制造企业,于2014年为百威英博收购。

2019年3月,雪花长春工厂正式解散;9月,工厂主体公司发布注销备案。“关厂前我父母就已经下岗了。”陈哲感慨。时代财经在一起涉雪花长春工厂的劳动争议案件中发现,一名进厂近30年的员工于2017年便与该厂解除劳动关系,华润因此需支付约7.9万元的劳动合同补偿金。

但更多纠纷发生在工厂解散后。

工商信息显示,在2019年3月之后,至少超180起劳动争议案件立案,占雪花长春公司法律诉讼案件的九成以上。根据时代财经查阅梳理数份裁判文书,劳动争议的核心集中在对特定时间段劳动关系的认定与补偿追加。

如一名1997年入职原啤酒厂的宋姓员工,在2001年成立合资公司后留任,而2019年解除劳动关系时,华润方面未认定其1997-2006年(含合资前后未签合同的实际用工时段)工龄,仅支付2006-2019年补偿金8.6万元。最终法院判定华润追加2001-2006 年补偿2.5万元,但合资前工龄因无改制承接条款未获支持。

雪花长春公司也曾“反击”过。因不满2019年第一次劳动仲裁结果,其曾将290多名职工告上法庭。

而从多起案件终审结果可看出,员工的劳动申诉并非全部获得支持。这背后涉及多重影响因素,包括用工性质为直接用工还是外包、劳动仲裁是否超过时效、证据链是否完整(例如合资时是否有明确的职工安置约定)等。

时代财经注意到,这些劳动争议案件大多经历一审、二审程序,耗时1-3年。直至2022年8月,仍有相关案件处于二审审理阶段。

华润雪花啤酒(长春)有限公司的正式注销,意味着围绕这家工厂的相关劳动争议迎来阶段性落幕。

据时代财经查阅,多数劳动纠纷已通过调解结案、二审终结或诉讼中止等方式尘埃落定。多位受访工厂员工亦对时代财经透露,员工们均拿到了相应赔偿,“合资前入职的员工曾因赔偿争议起诉,最终也走完法律程序获赔”。

涉雪花长春公司的劳动纠纷不少已达成调解

北京金诉律师事务所主任王玉臣对时代财经指出,若存在未决纠纷,劳动者仍可通过变更责任主体(如公司股东、清算组成员)继续主张权利,相关诉讼程序可依法延续。

东北热土上的啤酒帝国

“曾经农安县的龙头企业,一切都成过往云烟。”有当地人感慨。

这座啤酒工厂的兴衰,恰似一道切口,剖开了华润啤酒在东北的三十年沉浮。谁能想到,如今逐步清退低效产能的东北,曾是华润啤酒“揣着钱找地花”的战略高地。

上世纪80年代,啤酒行业爆发式增长,东北凭借原料、水资源优势,成为全国啤酒产能及消费最旺盛的区域。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06年东北三省啤酒产量占全国1/7,人均占有量远超全国平均水平。

东北三省浓厚的啤酒基因酝酿了数不胜数的啤酒品牌,巅峰时期呈现一城一啤乃至一县一啤的盛况,各地啤酒品牌多达96款。“每个地方都有自己喜欢的啤酒,隔壁县喝的(酒)可能都不一样。”一名沈阳雪花啤酒厂的老员工说道,啤酒在东北人的生活里占据极大的分量。

沈阳“老雪”、齐齐哈尔“明月岛”、大连“棒槌岛”,这些本土啤酒品牌在一些东北受访者里被反复提起。但后来,许多本土品牌都与那股从香江之畔北上的资本力量产生了交集。

1993年12月,时任华润创业总经理的宁高宁带队,与沈阳啤酒厂合资成立沈阳华润雪花啤酒有限公司,华润正式踏入啤酒江湖。

“华润选择以东北起家,除了当地产业基础与成本优势,当时东北地区啤酒品牌众多且较为分散,原大雪、渤海、棒槌岛等啤酒厂等地方品牌正面临经营压力,这为华润通过资本进行并购整合创造了有利条件。”酒业分析师蔡学飞指出。

华润啤酒事业的崛起,离不开大规模资本收并购。

宁高宁麾下得力干将、日后接任华润创业总经理的黄铁鹰,曾在个人文章中回忆:“背后有两个有钱的股东(即华润集团以及南非啤酒 SAB)撑腰,面对急需资金的中国啤酒业,我像阔佬进菜市场一样,想买啥就买啥,真可谓春风得意。”

据时代财经梳理,进入东北十余年间,华润啤酒在三省先后收购了至少14家啤酒厂,其中在核心领域辽宁最为“豪横”,收购标的达9家,除了雪花还包括望花、大连棒棰岛、大连渤海、丹东鸭绿江等当地赫赫有名的品牌。

但作为一个外来客,想要吃下竞争激烈、品牌林立的东北市场并非坦途。如在黑龙江哈尔滨,即便并购了当地第二大啤酒企业“新三星”,华润仍然面临“东北虎”哈尔滨啤酒的强势竞争。

“当年在城区,雪花和哈啤都搞促销,雪花还能免费喝,我记得口号是‘无限畅饮’。”一名哈尔滨酒水从业者聊到。有报道指出,2007年全国副食品、粮食集体涨价之下,哈啤与新三星反而加码促销,在商超终端的啤酒售价低至1.5元,且瓶盖中奖率高,通过降价抢占市场份额。

在吉林、辽宁,华润还曾采取渠道排他策略,2004年,由于沈阳1800余家经销商签订专卖华润雪花协议,遭哈啤指责涉嫌违反《反不正当竞争法》。

无论是愈演愈烈的价格战,还是渠道封锁,都印证了当时哈啤与华润啤酒在当地的激烈对抗。而凭借激进战略与资本实力,华润在东北硬生生撕出一道口子,从东北一隅走向全国。

机构数据显示,2011年,在核心大本营辽宁,华润雪花在辽宁市场份额达68%,远超百威英博(不足17%)与青岛啤酒(6%-7%)。苏赛特商业2010年数据显示,其在沈阳、大连市场占有率均超70%,“是四大啤酒集团中垄断城市数量最多的企业”。

“华润雪花在东北采取的激进策略,契合当时行业散、乱、小的整合窗口期,通过资本优势快速形成区域垄断,奠定全国扩张基础。”蔡学飞续指,这种以资本驱动产能集中的模式短期内虽能快速抢占市场,但易存在一定的劳资纠纷问题,为后续产能优化埋下隐患。

大撤退的余震

2014年前后,啤酒巨头大规模的并购扩张之后,啤酒行业骤然迎来急刹车。

产能过剩、利用率整体偏低问题逐步爆发。据德邦证券研报,2014至2021年,中国啤酒产量由最高点转折向下,跌至3562万千升,国内啤酒市场进入存量竞争阶段。早期靠着低价走量追赶同行的华润啤酒,也在2014年面临亏损。

掌舵者侯孝海后来反思,雪花在当时掉进了“老大陷阱”。一方面,大量重复建设造成产能利用率过低,另一方面,交通发展使得啤酒运输半径增大。侯孝海认为,一个省其实一家啤酒厂产能就能覆盖。

彼时华润啤酒工厂数量在收并购及新建产能之下已快速膨胀。2003-2005年,华润在短短2年里新增工厂33间至41家;到2016年底工厂数量已攀升至98家的顶峰。

2017年,华润啤酒开始“甩包袱”。曾支撑其扩张的东北区域,成为首要戳破的产能“脓包”。有熟悉啤酒的业内人士指出,许多收购而来的老工厂生产线老旧,已经不能匹配高端化工艺需求,若改造成本则会更高。

与此同时,东北啤酒市场的容量持续缩减。华润啤酒2018年财报显示,受东北市场容量下滑与竞争加剧影响,公司啤酒销量下降4.5%,创五年来最低。

轰轰烈烈的跑马圈地后,华润啤酒开始从东北撤退。

2024年,上海联合产权交易所集中推介10个华润啤酒资产处置项目,均为工厂资产转让。其中8家位于东北,涵盖黑龙江依兰、齐齐哈尔,辽宁铁岭、葫芦岛及吉林长春等地。彼时华润啤酒对外回应,这些均为2023年及之前已关停的工厂。时代财经核实发现,除了长春工厂,雪花黑龙江依兰工厂、齐齐哈尔工厂也在2019年前后已停产。

但每关掉一家工厂,都可能掀起一场“地震”。

陈哲感慨,雪花啤酒厂在当地属于大型企业,曾养活了不少家庭,除了父母还有多位亲戚都在啤酒厂工作。在其看来,工厂解散对于许多员工意味着“推翻重来”,“之前会的技能也没有用武之地了”。

而于企业而言,棘手的是如何妥善安置下岗人员、处置闲置生产设备与资产等遗留问题,每一步都需兼顾责任与效率。“产能优化是一个对大部分人都没有好处,只对股东或公司有好处的事。每关一个厂,雪花啤酒就会好一步,但管理层和员工都会脱一层皮。”侯孝海事后回忆。

事实上,长春工厂并非个例,辽宁棒棰岛、鞍山等多地的华润雪花工厂,关停后也相继卷入劳动争议。这些因产能优化产生的各项投入与损耗,最终也在账本上留下了一笔笔需持续处理的账目。

数据显示,从2016年到2024年间,华润啤酒内地啤酒工厂数量从高峰期98家减少到62家,净关闭36家。据时代财经梳理,2017-2020年为华润啤酒产能优化成本的峰值期,分别产生“员工补偿及安置费用”2.15亿元、4.83亿元、8.26亿元、2.99亿元,财报明确指出该费用为“因推行产能优化和组织再造”产生。

对应的是,这四年分别停止运营工厂5、13、7、4间,合计29间。

侯孝海还曾对外透露,从2017年到2019年,华润啤酒共减少2.9万名员工,并完成了内部管理的改革。不过自2020年后,华润啤酒没有单独披露员工补偿及安置费用数据。

但这些低效资产处置难度远超预期。

三次转让的雪花齐齐哈尔工厂,截图自大连产权交易所

据时代财经梳理及采访,东北关停工厂多位于三四线城市及县城,地理位置偏僻、市场需求有限,成交周期漫长,且经多次降价仍未成交。直至目前,不少资产仍处于无人接手的状态,如上述的雪花长春工厂,在今年5月已是第四次挂牌,土地及房屋建筑物转让价为2201.91万元,较首次挂牌降价超40%。

12月初,时代财经在大连产权交易所看到,雪花齐齐哈尔富区工厂土地使用权及房屋建筑物进行三次转让,转让价已从9月的635万进一步降至508万,前后降价幅度超120万。

此类长期闲置的资产还会因设备老化、厂房损坏导致资产价值缩水,一般会计入“资产减值损失”等科目。2018年财报中,华润啤酒在“去除低效产能,提高生产工厂平均规模”下,确认固定资产减值及存货减值为9.61亿元、3.4亿元;2025年上半年,因产能优化产生固定资产减值和一次性员工补偿及安置费用2.41亿元。

“停工六年,工厂还在,但设备都陆续拉走了。”张朝感慨。对曾引以为傲的员工来说,一个时代已然落幕。

如今,华润啤酒正在转移发展的重心,而留给曾经厮杀过的东北,更多是产能处置的余波,仍在为这场商业抉择默默回响。

(以上受访者张朝、陈哲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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